春雨把文殊院层层叠叠的殿堂瓦顶和每一片树叶子,
都罩上了一层水亮水亮的光泽,看着让人心生宁静。
耳边却十分热闹,
抬头就能望见佛塔的香园这边
树荫廊下此时已摆满木桌子,竹椅子,坐满了人。
人声,鸟声,
盖碗茶杯被端起来又放下时发出的清脆响声……
身处这样的热闹里,人才终于“静”下来,
才看得见生活里的乐趣和细致,
眼见的一切都由衷觉得美好。
现在正是成都喝茶最好的季节,
气候适宜,鸟语花香。
不同于香园门庭前的坝坝茶
走进右侧那扇柴院小门,尘庐里面是大不同的光景。
石板小径像四川古镇上的一样,甚至长出了青苔。
倒不是因为常年没有人来,
而是负责香园的亦智法师专门叮嘱注意养护的。
坐在尘庐看得见庭院的茶席,
捧一杯暖香的茶问亦智法师:“这就是禅茶吗?”
“我们的茶没有这么说,茶是在庙里做的,人是这里的,你现在坐在里面喝茶,还用说吗?”
师父笑笑,
双手捧着茶杯,低眉垂目认真地喝起茶来。
尘庐里面喝茶只用一种杯子,
是师父大夏天里去景德镇守着窑烧出来的“志野烧”。
这杯子看上去朴实无华,双手随意刚好一捧。
茶叶在“阔绰”的杯肚子里肆意舒展开来,
但杯子外面并不烫,只比手心的温度刚好热一些;
釉面如皮肤,冰裂纹也像掌纹一般,握着并没有隔阂。
也许是因为上面有洞眼,手里甚至能感觉到一层水汽。
“生泥烧制时会冒泡,产生洞眼,这杯子里另有循环,
可以净化水,用它盛茶喝起来特别甜。"
师父喝茶的时候一直看着杯里的茶叶,
只有他能从里面看见茶叶的出处,看见晒制的过程,
看见茶叶在岁月里的微妙变化。
“认真喝一杯茶,从头到底”
于是也学师父那样双手捧杯,认真地深深喝一大口,
真是清香甜美!
平时其实很难遇见忙碌不停歇的亦智法师,
初春的时候来过两回,
居士义工们都说师父上山寻茶去了。
这是常事,
谁都知道师父为香园“找”起好东西来非常认真,
想起第一次看见他并不是在庙里,
而是在崇州农场的田间,
远远看见一位灰袍僧人正俯身弯腰在地里查看菜苗,
听说他是为香园的素斋找到菜田里来的。
当天没遇见,二天一早他又上山看古茶树去了。
蒙顶山,峨眉山,崇州,邛崃……
亦智法师常常带人上山找野生茶树,
有些还是有数百年龄的古茶树,
把新生的茶叶子一捧捧地收集回庙里亲手晒制。
将川茶做成绿茶,红茶,白茶,单丛,乌龙……
还有兰花窨制的茶。
不同品种,不同做法,细心操作复杂的工序,
夏雨秋风,冬去春来,
师父在香园里大概已经做了上百种茶叶。
“喝茶,也要寻茶,做茶,
否则你很难在别人做茶的基础上了解茶的本质。”
对修行者而言,禅院礼佛和生活日常都是修行,
做茶也要“如理如法”:
“如理”是清净的心;“如法”要都摄六根,净念相继。
不怀疑、不夹杂、不间断,
做到并不容易,所以历来僧人做茶就不同寻常,
出家人是在种茶,做茶,喝茶的过程中精进修行,
专注于茶,心无旁骛。
喝到亦智法师的茶不难,
平平常常的日子,揣着平平常常的心去院香园尘庐,
沏上一杯香茶就是。
但不是每一杯茶的机缘我们都能遇上,
也不是每一种机缘我们都能体悟。
事实上不常去的话,你很难在尘庐喝到同一种茶。
因为每个节气师父只会亲自挑选两款茶来给茶客喝,
而且每款茶叶总共也装不满一瓷缸,
只够一个节气喝的。
“为什么按节气选茶呢?”
“茶是活性的,在二十四个节气里都有变化,
所以每个节气都有适合喝的茶,
尤其是川茶,每个节气也都有适合在本地喝的好茶。”
师父对川茶品种和制法最为熟稔
所以在尘庐遇上的任何一杯茶都是因为“时机刚好”,
端看你能不能安静地坐下来体会它,
心境好的,茶都好。
禅宗“无中万般有”的境界其实也是一种美学源泉,
以一种最直观的生活方式去发现美,就能体会到:
极简、质朴、安静、素雅、淡然、沉浸、信任,
一切都源自万物秉性之美。
素食,茶道,花道,香道,禅乐……
香园尘庐也是“以简为美”的高手,
从洁净、明亮、精致的庭院到朴素无华的茶具;
从茶席上的插花到耳边传来的“色空鼓”妙音……
一景一物一杯茶都节俭,美好,坦率,却又难能可贵。
茶道融合在禅院修行之中的是本性,
所以那样由心而发的美最是恰到好处,最自然不过。
禅院里的岁月静美如水流淌,
只是好茶恰如春华,稍不留意就要错过。
春分的“懿枝”和“壑月”只剩缸底一小撮了,
亦智法师让人拿来存放两年的一款古树茶,
放在筛子上,明显有些“野放”的叶子自然卷曲。
师父教大家闻茶:
“要捧起来凑近闻,吸一大口气,不会沾染茶的……”
真奇特,居然第一次闻到清香深处醇熟的甜香味。
泡开来更有趣:
大大咧咧的叶子,泡很久汤还是净白晶莹的,
但一口喝下去,一股仍然新鲜的清香,甜美回甘。
连师父都说“好香啊!就选它作下个节气茶。”
“这茶起什么名字好呢?”
师父看看杯中无色透明还飘着香气的茶汤,
说出一个大家都没想到的名字:
“就叫它无味之茶吧”,
原来真是“无中万般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