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舟沅江上，看初阳映照，烟霞袅袅，江心泛起一堆细碎的银斑，耀人眼目。行至船尾，看澄碧的水泛起白色的浪花，心随之欢快而惬意。小船渐行渐远中，又仿佛依依不舍，拖下两行长长的涟漪。两岸青山，相对排开，薄雾弥漫中，好一幅水墨氤染画。此行，去的是碣滩茶乡，一个让我此后永远都会怀想的地方。

 

   在一个拐角，船到靠岸，走下船，抬头看看天，明朗耀眼，爬上长长的台阶，一片青绿的茶园扑面而来。满山遍野，沟壑绵延，一派郁郁葱葱，脑海里只有壮观震撼。深吸一口气，整个空气里都是茶叶的清香，人顿时神清气爽起来，身体里的每个细胞都在欢唱。爬上山头，俯瞰沅江，水势向东，静流浩汤，扁舟悠悠泊行，机船嗒嗒渐远。

 

   此时，任思绪放逐于天地。渺渺乎，人海苍茫；戚戚乎，荣辱得失。望峰息心，窥谷忘返，都不及做一只碣滩茶园里的小昆虫来得幸福。

 

   泡一杯清茶，满屋生香，陋室不陋，因茶而雅。茶主人娓娓道来茶园的历史风雨及前景规划，我却憧憬于陶渊明“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意境中，还有那个美丽皇妃胡凤姣的故事里。当年唐睿宗李旦是如何由洞庭溯沅水而上到了这里，被这里秀美的山水和淳朴的民风所吸引，于是泊舟停行；又是如何结识美丽大方、善解人意的员外之女胡凤姣，因茶生情，结为伉俪；又是如何在宫廷波诡云谲的政治斗争旋涡中幸免于难，成为千古奇谈。看来，皆因茶而生，因茶而福。

 

   茶园主人说，喝茶是一件极美、极享受的事，可是，采茶、制茶却是相当辛苦的。最忙的三四月里，得通宵赶制茶叶，为了保证茶叶的新鲜和品质，从没睡过一个晚上的囫囵觉。我不由得感慨佩服，若非亲眼为实，有谁清楚一个茶人的辛苦，以及那种苦尽甘来的幸福？茶人与茶的命运融洽得如此波澜不惊！茶的生命无异于一场凤凰涅盘，蒸、炒、揉、捏，在火热与淬炼中重获新生，尔后散发淡淡清香，在杯中上下沉浮，在壶中窥见日月，与水演绎一段完美的旷世佳缘。

 

   人的一生，又何尝不是？突然，就觉得眼前这一杯溢满清香的茶不仅仅是茶这么简单了。茶亦俗亦雅，俗到下里巴人，雅到阳春白雪。不论琴棋书画还是柴米油盐，茶亦能融合其中。

 

   暮色四起，静寂如水，这个没有月亮的夜晚，我停歇在这个与外界不通信号的村落里，心没有往日的喧阗。烤炭火，听鸡鸣，闻犬吠，远来还有江流和机船的断续声。细听，仿佛茶树拔节的沙沙声也形象起来。热闹的安静，清醒的沉醉，与之“对坐细论文，烹茶香胜酒”，在茶香氤氲中沉沉入睡，此番情景，是为居住在逼仄的城市所梦寐的。

 

   “一枕暗香听橹声，寻梦无痕到碣滩。”梦或者不梦，皆有茶香萦绕；醒或者不醒，唯愿清风知晓我意。从此，甘做一个隐者，醉卧山间，不究世事，唯把一份淡泊，一份淳美，一份雅静，留在生命的最深处。

 

   只是，出世与入世，多么地难做到从容自如，我不禁又为人的局限而困惑。人世千年回转中，再也经不起一场花事的斑驳。那就用一颗素简清宁的心，捧一杯清茶，在俗世流年中，在茶壶天地里，在平静冲淡中，等待一场不朽的茶与水的千古温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