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云南,怕是没有哪个小镇像云南驿一样,曾经的两千多年里都处在时代的风口浪尖,一路承载兴衰跌宕,风雨鸡鸣——汉代,云南驿初设,中国西南边陲,从此便有了一个美丽的名字:云南;之后的两千年间,蜀身毒道、五尺道、博南道、灵官道、茶马古道、官方驿道先后从这里经过,小镇只有热闹,未曾寂寞;二战期间,云南驿成为滇缅公路和驼峰航线上的重要军事基地,大量的抗战物资通过这里运送到抗日前线,铁血年代,小镇不乏英雄气概。直到上世纪最后一年,楚大高速(楚雄—大理)和广大铁路(广通—大理)同时通车,小镇突然便被撇在了一个死角,仿佛一夕之间沉入深深水底,再也听不到一丝回响。 现在的云南驿,保留的古驿道只剩不长的几条青石板街,顺着地势蜿蜒而上,当地人称“引马石”,旧时的马店、民居、商铺分散在街道两旁,局促,沉默,斑驳不堪,但却真实,真实到忽然让人有些疼痛的感觉。
两千年的繁华,就这样衰败了,迅速得让人目瞪口呆,甚至来不及感叹,就已经房倒屋塌,断壁颓垣,荒草蔓延。一些人迁走了,去城里过上更便利、现代的生活,还有一些人留了下来,默默地和古道相伴,——偶尔,也会有古道千年的散碎轶事,和彩云南现的古老荣光,在他们记忆中闪现吧。
“云南马帮文化博物馆”和“二战中印缅战区交通史纪念馆”,是古街上仅有两间修葺过的老房子,隔着丈余宽的青石板街,静静相望。
马帮文化博物馆是一间有着一百多年历史的老马店,号称茶马古道上现存最大的一家马店,五百多平方的三进院落,堂屋里供奉着各路神灵的牌位,香炉里厚厚一层香灰,记录着马帮虔诚的拜祭,最后一进院子的后墙根,有一眼古井,传说马店老板美若天仙的小妾,因为受不了大老婆的欺凌,在这里投井自尽,想来,这又是马帮故事里悲情的一出。这幢三进深的院子,几乎集齐了马帮文化的所有元素——除了那些鲜活个性的赶马人。饮马槽,马驮子,大陶缸,正待缝补的马鞍,粗皮子的马笼头,锈迹斑斑的马灯,野外烧茶用的吊架,熏黑的茶壶,桌上账簿随风翻卷,仿佛花白胡子的账房先生刚刚走开,二楼简陋的床铺前,赶马人穿的鞋子似乎还余汗未消,——然而,就在倏忽间,正在马槽吃草的骡马一个猝不及防的响鼻,便惊醒了人们对于马帮生活的所有想象。
但其实,这家马店的历史早已无从查考,门口的牌子上只是语焉不详地写着“创建于清初,衰于民国”。从清初到民国,正是整个云南驿马帮生意最红火的时期,当年,从云南驿过路的马匹每天多达四、五千头,这条不到一千米长的街上,就云集了40多家马店,20多家小吃铺,正可谓商旅云集,人喊马嘶,空气里整天弥漫着马粪味道。据说,那时候云南驿镇外的十字路口,竖着一根两三丈高的木杆,每天晚上,都有专人在木杆顶上挂出信号灯——红灯表示还有少数马店空着,绿灯表示空马店还较多,而黄灯则表示已经客满,马锅头们就根据信号灯的颜色,决定进镇还是另寻驻地。
对面,二战中印缅战区交通史纪念馆的老宅院要略小一些,土木结构的两层一进四合院,一楼东西厢房分设四个小展室,讲述战时交通运输线建设的故事,二楼整整一个大厅,陈列的全是飞虎队的英勇事迹,也有近几次飞虎队老兵及其后人回访云南驿的记录。
整个二战纪念馆里,最让人印象深刻的,莫过于一楼,为飞虎队莫尼中尉单独设立的那个展厅。1940年至1943年间,日军曾三次轰炸云南驿机场,在一次空袭中,莫尼中尉率先驾机起飞,击毁了日军长机,但他的飞机也中弹起火,而同时,另一架敌机迎面朝他冲来,莫尼中尉的飞机在决然撞断敌机机翼后,拖着浓烟向祥云城里坠去,为了避免飞机坠落民居,他放弃了最佳跳伞时机,操控着飞机滑过县城上空……由于失去了必要的跳伞高度,当他从火焰中跳出机舱的时候,未等降落伞打开,就重重地摔落地上。莫尼中尉牺牲的时候,年仅 22岁。
从纪念馆里出来,心情未免有些沉重。沿着坑洼不平的青石板街道,慢慢走到镇子后面小山上的白马寺,山下小镇,被一条蜿蜒古道串联,小巷小街仿佛大青树主干上的许多枝蔓,几百户人家就是叶子和果实,在这千年古镇上,生生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