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商与茶客对茶的关注有同有别。所谓同者,同在茶的前世今生;所谓别者,分际于茶的来生后世。
分茶别器,等级而沽,察颜观色,随缘煎茶,茶商之本分也。望气投店,交言听心,试茶知品,宽情折价,茶客之本能也。茶商从来都有好茶,茶客从未砍到正价,这中间的差,茶商叫它缘分,茶客叫她面子。于是,喝茶。
喝茶是茶客自己的事。茶入得口来,什么什么香,什么什么韵,什么什么感,什么什么妙,得看茶客的缘灶、味蕾、心境、领悟,至于茶商讲的那许多故事,山头的、气候的、土壤的、树种的、岁月的、秘方的、传奇的诸如此类的奥妙,非十年八载能够喝得明白。茶客能关心的是茶带来的感受,是茶入身、入心、入神之后茶的乐韵与动律,是茶的作为和化动,是茶的吟诵与絮语,是茶所能引领到得境界。茶因我而活,茶赖我传香,贫瘠而落寞的世界因我心灵的染香而朗润起来了。
为茶而茶者,茶虫也。茶虫们只要肯使银子,就永远有喝不完的“好茶”。这样的茶虫网上有很多。他们炫茶炫器吧唧嘴,美声通俗原生态,抖羽毛,甩身段,抛媚眼,醉茶当酒,迷月耀金,丛林中的晚宴是不是最后的晚宴?琥珀穿肠过,双颊飞桃花。山水费吟哦,日月空蹉跎。他们喝得好茶,不得好诗,茶无化动,便是死了,茶便没有了来生与后世。所以说,这等人喝茶与茶虫吃茶并无分别,消耗而已,暴餮天物而已,泯灭天地良心而已。
得茶化动者,茶知茶圣也。茶圣陆羽倾三十年心血而成《茶经》,《茶经》流芳百世,泽被九州,是千百年来最好喝的一壶茶!垒起七星灶,铜壶煮三江。端起六杯茶,身在羽门中。这壶茶,不择山,不择水,不择人,不择时,无香之香乃是至香,无味之味乃是至味。这壶茶,就是分到你我茶杯里的茶道,就是升腾在我们身心里的茶的精神。
胡适在《我的信仰》中写道:“一个人就是他所吃的东西,所以达柯塔的务农者,加利福尼亚的种果者,以及千百万别的粮食供给者的工作,都是生活在他的身上。一个人就是他所想的东西,所以凡曾于他有所左右的人——自苏格拉底、柏拉图、孔子以至于他本教区的牧师和抚育保姆——都是生活在他的身上。一个人也就是他所享乐的东西,所以无数美术家和以技取悦的人,无论现尚生存或久已物故,有名无名,崇高粗俗,都是生活在他的身上。诸如此类,以至于无穷。” 于喝茶而言,茶就是生活在我们身上的岁月年轮,茶就是生活在我们身上的山水流韵,茶就是生活在我们身上的茶农茶商,茶就是鼓荡在我们身上的正气,茶就是萦绕在我们心头上的芳香,茶就是在我们精神中次第而开的众妙之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