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壶 ”的这个“养”字,很具生活化,很有生命感。“ 藏壶”罢了,“用壶”也无妨,怎么还能“养壶 ”?壶不是花不是鱼不是鸟,怎么“养”?其实,“养壶 ”是一种典型文人化的生活。休闲方式多种多样,名具其妙,各得其乐,不一而足。养壶 自有胜于养花养鸟养鱼之处,因为养花养鸟养鱼固然乐趣无穷,但毕竟每天要拿出专门的时间来侍弄,非有闲而不能及;况且生物难逃盛衰荣枯的自然法则,养主总有溅泪惊心之时。养壶 便不同了,每日必饮茶,饮前饮后只需顺便浇烫揩拭几下,稍微照顾一番;倘若忙,连举手之劳的这点事儿都可以往后错。但有一条,养壶 虽然没有麻烦,却怕摔碰,一不小心失了手,必然前功尽弃。
壶确是有生命的。已故上海名画家唐云藏有8把“曼生壶”,成为“八壶精舍”主人,有一把他用了38年的“曼生壶”因他自己不慎而打破,他感到极为愧疚和不安,说:“我这是造了孽,流传于世几百年的茶壶,竟然葬送在我手里。”天津书画篆刻家华非素以玩壶闻名,其中两把他用了20多年的紫砂壶,壶盖被孙子摔坏了,他对这两把壶很有感情,多次对我透出惋惜之意,前不久终于出资请人将壶盖配上,看上去似老僧古庙,原装原套,了却了一桩心事。唐云之壶因碎而死,华非之壶因伤而病,你能说壶没有生命吗?
壶的生命在于人缘。这个缘恰恰是在长期用壶、养护中生成的。值钱的东西不等于是喜欢的东西,值钱的东西变成真心喜欢的东西,需要一个用的过程。壶是什么?壶是用来喝水的。一把值钱的壶,你舍不得用,视同商鼎周彝、汉璧唐镜,供在博古架上,那么它永远只是一把值钱的壶。它永远不会被磕碰,永远不破碎,无伤无残,无病无死,实际上等于永远没有生命。壶的生命在茶盘里,在茶海里,在于茶碗的交流里,在饮茶人手和口的抚爱里。唐云爱壶,爱如生命,但他把爱浇注在使用中。他说“我不想用古董来装饰,我要用,能使用的东西我就使用。”他收藏的8把“曼生壶”,就像普通的茶壶那样,轮流地使用。客人见他竟用如此珍贵的壶煮茗相待,感到手足无措。唐云莞尔笑曰:“此系身外之物,当常用之;只有常用才能变成身内之物,方能达到物我两忘,世人多不知此。”懂得珍惜这个缘,培养这个缘,保护这个缘,才懂得藏壶的真谛。
玩壶的人往往都有几十上百把壶,即便整日喝茶如牛饮,这些壶也不可能都用得上。因此近几年我所认识的玩壶的朋友形成了两派:藏壶派与用壶派。藏壶派中,高的视壶为古董,低的拿壶当装饰家居的小摆设、小玩意儿;用壶派则主张,即使壶用不上,也要注重壶的实用功能,壶的艺术价值是以壶的实用价值为基础的。
紫砂壶成熟于明代,它的历史并不短,但紫砂壶的历史基本上是使用的历史,正式进入收藏领域是在“文革”以后。那些真正够得上文物的壶,当初都是使用起来十分顺手,在使用过程中保存完好的壶。历史上的制壶名家,包括大师,如果做的壶中看不中用,不方便喝茶,那么他们在这个行业里根本就混不下去,连饭都吃不上。
如今制壶,如果不考虑实用,仅仅把心思放在如何把壶做成小船、小车、小人儿、小动物上,你做得再像,也只能算是雕塑。不是说有个盖、有个把、有个嘴就叫壶,壶是有很多内涵的。反正我买壶的时候,即使压根儿就不打算用,也要端起来试试手感,或者注入水试试水感。静下来还得看壶体造型与附件配置的比例是否恰当,口盖关系是否紧密通转,平整妥帖,倒茶时有无落帽之忧,方壶和筋纹壶的盖是否从各个方面盖上去都能和颈肩吻合,壶的装饰内容与壶的形体是否和谐统一。上品是行神兼备、气质好、品位高的壶,只有这样的壶才能久玩不厌,愈养愈爱,越用越有通灵之感。我见了那些过分雕饰、外华内虚、百无一用的壶,就如同见了庸俗浅薄之人,白给我也不要。这也就是说,只有好壶值得养,值得养的是好壶。
在饮茶中养壶 ,是最为方便的。用紫砂壶沏茶,第一遍注入壶中的沸水用以洗茶,往往不喝,倒在公平杯里。然后将公平杯里的茶水浇在周身已经发热的紫砂壶上。浇在壶上的茶水容易被壶热蒸发,同时也容易被壶体表面吸收,紫砂壶由此得到茶水的滋养。但是在很多地方,第一遍茶水因香味扑鼻,饮茶者是舍不得放弃的。泡茶次数越多,壶吸收的茶水就越多,壶胎吸收到一定程度,就会透到壶表发出润泽如玉的光芒。平日养壶 一般选用绿茶,因绿茶性温,养出壶来包浆自然均净。有些人本爱喝绿茶,却因养壶 而改喝红茶,认为红茶颜色较深,养壶 见效较快。但我见他们用红茶养出来的壶往往花里胡哨,颜色不够沉静。所以泡茶叶以当年产新茶为佳。茶叶的等级不宜过低,越是紫砂壶精品越要上等茶叶。泡茶的水也要质好,最好用山泉水或矿泉水。
无论是新壶还是旧壶,养壶 之前要把壶身上的蜡、油、污、茶垢等清除干净。紫砂壶最忌油污,一旦沾油必须马上清洗,否则泥胎吸收油垢后会留下难以消除的痕迹。上海收藏家沈嘉禄对不珍惜爱护紫砂壶的行为所造成的危害深有体会,他在一篇文章中写道:前年春天的一个周末,在上海福佑路旧工艺品市场看到一个摊主正在出售一把旧壶,其中一把正是壶身如树皮,壶把如树根,壶盖如瓜蒂的仿供春壶,拿起细看,色泽深褐,如古今铁,包浆较亮,壶身用手指奈的螺纹随意而有天趣,轻叩之下,声响悦耳,当即强按欣喜以八十元购得。回家把玩,复见壶盖内携有宝珍二字,查阅了有关资料,也不识制壶者为何许人。
直到前不久九华山仁德法师携百岁宫佛茶来泸弘扬茶文化,由百年老店程裕新茶庄设素斋洗尘,我有幸叨忝末座,席间有机会请教江南壶王许四海先生,他当即说:“这肯定是民国时期的名家李宝珍的作品。”我听了甚感欣慰。不过那把壶的主人肯定不识也不爱惜此件宝贝,我把玩之余就用来泡茶想尝一尝老味道,却不料壶里有一股汽油味冲鼻而来,一壶茶即刻就坏掉了。我用清水洗涤多次甚至多次用热水泡煮也未见味道散去,看来已深深地渗透到紫泥里之中了,非常可惜,忍不住要骂那把壶的前主人简直是暴殄天物了。正应着此壶一个“供”字了。紫砂按壶具有高密度的气孔,砂料越好,对异味越敏感。本来是泡绿茶的壶,主人偶尔泡了一次花茶,有经验的壶友一闻茶水,马上就会对壶的主人指出:这把壶原先不是泡这种茶的。有些人不知道紫砂名壶的珍贵,拿它盛酱油、醋、汤药,甚至找不到烟灰缸就拿它来替代,其实是毁了这把壶。再想刷洗干净用来喝茶,已经不是味儿了。
新壶的外表总不及用过的那么光泽,这是因为新壶通常保留着泥土的本色,有一股土腥味,显得粗、燥、亮。而用过的旧壶则表现为细、润、柔,这是壶内石英分子在不断冷热水交替中发生变化,再加上持壶者悠悠品茗总是用手摩挲的结果。欲除去新壶的土腥味,可以用沸水将其内外冲洗一次,除去表面尘埃,放在茶水中煮,并根据砂料情况调节煮壶的火候和时间。紫砂壶体壁内有双重气孔结构,使壶透气而不渗水,并容易吸收茶水,除去土腥味,留下浓郁茶香。
也有人提出,将豆腐放进茶壶内煮1小时,豆腐内的石膏有降火的功效;将蔗切开放在煲内与壶一起煮1个小时,蔗的天然糖分能让壶得到滋润。壶的表面往往会积有茶渍,这就需要用养壶 毛笔或软毛刷在壶面经常刷洗,以保持清洁。洗刷时不要使用清洁剂,避免破坏包浆,有时虽然壶洗干净了,但清洁剂气味却难以去尽。通过经常擦拭、洗涤,壶的表面亚光自然渐起,而且越用越光亮,形成包浆(葆浆)。真正的包浆牢固地附着在壶体上,成为壶身的一部分,沉着宁静,古朴高雅,用高温高压或清洗剂冲洗都冲刷不掉。具有这种包浆的壶,品位不俗,可做文房雅供。
也有人为使紫砂壶快生亮光,用油手或油布在壶身上频繁揩擦,这样出现的光,若腻滓烂斑,称为“和尚光”,浮在壶的表面。假如用清洗剂一洗,壶上的浮光随即退去,露出一块一块的垢疤,花里胡哨,很不好看,壶的身份反而因此降低。急于作包浆,欲速则不达。
养壶 重点在保持壶的清洁。清代吴骞《阳羡名陶录》云:“每见好事家,藏列颇多明制,而爱护垢污。舒袖摩挲,惟恐拭去。曰:‘吾以宝其旧色尔。’不知西子蒙不洁堪充下陈否耶,以注真茶,是藐姑射山之神人,安置烟瘴地面矣,岂不舛哉!”因此,要养好壶千万不要使壶身沾上油污垢物。泡茶完毕,要将壶内茶渣用清水洗净,将壶晾干,不积湿气,以免产生异味。
《绮情楼杂记》里有个故事,说的是福建的一个富翁,嗜茶成癖。一天来了个要饭的靠在门上,看着富翁,说:“听说您家的茶特别好,能否让我品尝一杯?”富翁笑笑,说:“你懂茶吗?”那乞丐回答:“我以前也是富翁啊,喝茶才破的产,故而落到要饭的地步。”富翁一听,同情了,叫人把茶捧出来。乞丐喝了,说:“茶倒是不错,可惜还不到醇厚的地步,因为茶壶太新之故。我有把壶是昔日常用的,至今还带在身边,虽饥寒交迫也舍不得卖。”富翁要来一看,这壶果然不凡,造型精绝,同色黝然,打开盖子,香味清洌,用来煮茶,味异寻常,就打算买下来。乞丐说:“我可不能全卖给你,这把壶,价值三千金,我卖给你半把壶,一千五百金,用来安顿家小,另半把壶我与你共享,如何?”富翁欣然许诺,乞丐拿了那一半的钱,把家安顿好了。以后每天都到富翁家里来,用这把壶烹茶对坐,好像是老朋友一般了。听了这个故事,虽然弄不清这把壶的材质,但是使人相信了:对于饮茶来说,一把好壶是多么的重要。
俗话说:“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文人七件宝,琴棋书画诗酒茶”,足见茶是中国人生活中的必需品。然而,千里不同风,百里不同俗,由于各地饮茶习惯的不同,用的茶具也不尽相同。东北、华北一带使用的茶具多为大瓷壶或用盖瓷杯;西南一带常用的有上有茶盖、下有茶托的盖碗;广东、福建一带喜用一套特别小的紫砂茶具或玻璃茶具。藏族、蒙古族多用木制茶具(贵族家的木碗镶银包边)或铜、铝等金属茶具。不同的茶具,折射出各地不同的饮茶风情,不可能也不应该强求一律,但是在自然条件和经济条件允许的前提下,使用紫砂壶毕竟比使用普通单调的玻璃茶具和搪瓷茶具更能体现生活质量的改善和文化品位的提高。
在现代生活中,饮茶是一种养生之道,一种休憩之道,一种安宁之道;使用饮茶之器中最具文化特色的紫砂壶,能令人更加领悟得到养生之有益、休憩之必需、安宁之可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