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受父辈的影响,从小,我就喜欢喝茶。
因为喜欢,也就经常喝。仔细想来,到现在为止,我喝过的茶,已经不下五十种。喝过之后,暗自相互比较,发现这些茶各具特色,各有千秋,竟难以分出个孰好孰坏来。但是,不管怎样,在我看来,这些茶始终都无法和故乡的土罐茶相比。喝起来,也不像土罐茶那样有味,那样来劲,那样让人回味。
土罐茶,顾名思义,就是用土制茶罐烤出来的茶。此茶罐无需多大,拳头般大小即可,但非土制的不可;而茶叶,则是自家栽种、制作出来的,是真正的原生态、无公害的茶叶。烤茶时,先将茶罐洗干净,再从正在燃烧的火塘里,扒些滚烫的炭灰到火塘边上,并将茶罐置于其上,将水分烤干;接着,将茶叶放进茶罐里,慢慢地烧烤,并不时地将茶罐端起来抖上翻下,如此反复多次,直到茶叶烤得不生不焦,色泽幽亮,香气四溢;继而,将茶罐端放在火塘边上,注入适量的沸腾的开水,让泡沫刚好冒到罐口,不少也不溢;待水花落下,缓缓地将茶罐加满开水,再将茶罐炖于火塘边的炭灰上——稍微片刻,茶罐里的水沸腾了——这样,一罐土罐茶就算烤好了,可以倒出来喝了……若喜欢喝酽茶,可以让茶罐多炖一会;如喜欢喝淡茶,则可以在茶杯里,加入适量的开水。
父亲是个喜欢喝茶的人,尤其土罐茶,更是他此生最大的喜好。小时候,从我记事开始,父亲每次烤土罐茶,都要把我叫到他的身旁,让我看着,并一遍遍地向我讲烤土罐茶的方法和要领,以便他不在的时候,如果家里来了客人,能有个“应急之需”。他说,烤土罐茶并不难,关键是,火候要控制得好——如茶叶烤焦了,就会色黑、味苦;若烤不透,则味涩、泽淡——只有烤得恰到好处,才色美、味纯、气香……经过反复实践,终于,我学会了烤土罐茶。我烤的土罐茶,不仅受到了父亲的称赞,还得到了许多客人的夸奖。父亲还告诉我,关于土罐茶,故乡有这样一则民谚:一道苦,二道涩,三道四道好看客。这是因为,土罐茶有三道味:一道味苦,二道味涩,三道味醇香、甘甜。也就是从那时起,我学会了喝茶,喜欢上了喝茶;而且,这一喜欢,就喜欢到了多年后的今天。
除了饮用功能,土罐茶还有药用功效,比如消炎降火,比如清洗伤口,比如消炎止痛,等等。小时候,曾有一次,我得了腹泻,父亲就是以土罐茶为药,医治好了我。记得当时,父亲是这样做的:先抓一把糯米,放进茶罐里,然后置于火塘边滚烫的炭灰上烧烤;等糯米烤黄,再将茶叶放入茶罐,和糯米一起烤;边烤边抖动茶罐,使糯米和茶叶混合均匀;及至糯米和茶叶都烤得发糊,则注入开水,使之沸腾……喝了一大碗这种父亲专门为我配制的“药”后,我翻江倒海般的“肠胃之乱”,竟然真的得到了“平息”,并很快就恢复了健康。
在我的故乡,乃至在云岭高原的广大乡村地区,土罐茶都是最常见、最受老百姓欢迎和喜爱的茶。但是,此时此刻,在我客居的城市,这种茶根本无从可见,更不要说能喝上一口。我知道,其实在任何一个城市,都不可能见到土罐茶,因为,土罐茶只属于乡村,在城市里,它没有立足之地。这些年,我经常有各种各样的茶可饮,但时光流逝,岁月变迁,无论如何,它们始终无法让我敞开心扉,像知心朋友一样接纳它们,对待它们。让我倾心的,到底还是土罐茶。
我知道,故乡的土罐茶,已经在我的血脉里扎了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