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以来,我起床第一件事不是吃饭,而是泡茶,等喝茶把自己喝出饥饿感来,才开始吃饭。这已是我多年的习惯了。
我和茶结缘也有30年了。开始只是解渴,拿起搪瓷杯一通猛灌,图得是痛快、爽气。后来有朋友去宜兴旅游,我托他捎带一把宜兴紫砂壶,从此开始附庸风雅起来。俗话说得好,沐猴而冠,鸟枪换炮,有了紫砂壶,自然也要对得起这个“身价”。
我曾请友人为我镌刻一章“茶人”自命风雅。但说句实话,要想真玩,没钱是绝对不行的。记得八十年代中期,我常陪一个绘画的朋友去南京路朵云轩买笔砚宣纸,在那里看到陈列着几把现代工艺师做的壶,最低的标价上千,最高的2000元以上,吓得我直吐舌头。当然,那时我还小,不知道这也许是为外宾开的价,不太可能有国内人来买,因为这个价在当时无疑是天价了。
由于我嗜茶如命,且有诗为证:“日上中天慵懒起,浮生尘梦何以息,好在玉女翠如碧,风流滋润暖心脾。”诗写得一般,却是我真实的生活。饮茶其实并没有文人所吹的那么玄乎、那么有文化品位,它只是内心的一种惬意罢了。
人如果想给平淡的生活增加一些乐趣,那就必须行动起来。好在喝茶之类的,都是生活中极平常的小事,人人皆可为之,这就像在客厅中放上一束鲜花马上能使客厅蓬荜生辉一样,喝茶也同样如此,稍稍调整一下节奏,让喝茶喝出情趣来,喝出艺术来。
喝茶我以前喜欢龙井,喜欢它的甘洌和清醇;而我记忆中最难忘的茶,是多年前朋友送我的两盒“敬亭绿雪”,此茶状如雀舌,汤色碧清,尤其适合用青花盖碗,不要说喝,就是看它一眼已足以让人神清气爽,心情好上老半天。这绝对不是在吹牛,好茶者都有“嗜痂癖”,这和“追星族”看见心中的偶像激动得要晕倒没什么区别。由于好茶,我给女儿起名字也叫“佳茗”,取苏东坡“从来佳茗似佳人”之意。好茶就如佳人那般赏心悦目。
绿茶有人喜欢用玻璃杯,但我觉得用青花盖碗最佳,一来可以衬托茶叶碧绿娇嫩的身姿,二则有用碗盖刮茶的乐趣,喝茶的乐趣不仅仅只是喝,更在于赏,当你用碗盖轻轻抹去漂浮在上的茶叶时,一种惬意的心情会油然而生。
近些年开始喜欢乌龙茶和普洱茶。乌龙茶的口感清新甘醇,很合乎我的口味。但我最喜欢的还是泡茶时的那种韵律,洗茶、烫杯、浇壶、分茶,一气呵成,无不透着一种节奏的美感,这是喝茶时最得趣的地方。茶可喝,更能赏,古人云“美食不如美器”,说的正是这个道理。所谓的功夫茶,玩的自然就是那套功夫,使得本来简单的喝茶,平地里生出几分雅致的情趣来。而茶道正是从中衍生出来的艺术,它把人一种最平常不过的生活习惯,上升到艺术的高度。
普洱茶则取其野趣。古人喝茶是煮的,苏东坡有名句“松风竹炉,提壶相呼”。但现在喝茶大多都是泡的,且绿茶、乌龙茶都只能泡不能煮,而普洱茶是可以煮的,有一种穿越时空的淡然古风。尤其在冬天,茶容易凉,此时,用一个小茶炉,点上蜡烛,既可以保温,又能欣赏。我因为喜欢煮茶,买了不少茶炉,既有潮州手工的红泥小炭炉,也有日本风味的粗陶炉、铁炉。用一段时间更换一个,而每换一个茶炉都能带来不同的心情和感受,既单纯又快慰。
而让我最感亲切的茶,是一老友从浙江山里回来送给我的茶叶,品质不是太好,是乡间常喝的那种野茶,粗枝大叶的。朋友说,这些茶是他和房东的女儿上午一起去采来的。因为已经过了清明,嫩芽悉数摘去,剩下的就是这种品质比较差的茶叶,但因为新鲜,实际上吃口还是不错的,不但清香怡人,更有一种拙朴的山野之气。所以朋友送我的茶叶确实使我感到弥足珍贵。
茶叶这几年价格持续飙升,好一些的茶叶已不是我辈所能享用,但我时常感觉喝茶的目的并非全在于茶叶的好坏,而是一种心境。喝茶人多少都知道明朝张源在《茶录》中所说:“饮茶以客少为贵,客众则喧,喧则雅趣乏矣。独饮曰神,二客曰胜,三四曰趣,五六曰泛,七八曰施。”强调的就是那种悠闲淡然的意境。当然,有条件能喝上等好茶,是一种福分,并非炫耀资本。喝茶当然也讲究环境,环境清雅洁净,会让人产生悠远的联想,所以古人喜欢在瓦房、僧舍中品饮。想起很多年前一个下雪的冬天,和妻子在苏州虎丘的一个苗圃喝茶,茶资仅一元,四周寂寂无人,偶有散客路过,映托着苗圃中倨傲的梅桩和恬淡的雪景,不失为情景交融的意趣。一个下午,我和妻子几乎没有交谈过什么,但内心的充盈已经驱除了言语的兴味。
周作人曾说:在江南的瓦房下,喝上一杯茶,能抵十年尘梦,这的确是对喝茶心境最经典的描述了。现在江南春色已临近,如能在园林、古旧的老街上,约上二三素心好友,喝上一杯茶,想必也是人生难得的乐趣。
其实喝茶也好,玩壶也罢,本无什么道,道都是人为的。物随人贵,而不是人随物高,人如果风雅有趣,自然能提升生活的趣味,如果人无趣,即便玩曼生壶、喝极品茶,亦是败兴。而所谓的道无非也是通过喝茶、玩壶使内心感到充盈和快乐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