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窗外是一方湿漉漉的黄梅天,细密的粘稠的雨丝游荡在后庭,穿过马头墙上盘踞的千年古藤,忽而又化作了雨点,滴滴答答,惊醒一池新荷-----新荷,寥寥数枝,清瘦地袅娜地伸出水面,间或有几条锦鲤穿梭其间----至近至远。
这是江南的黄梅天,淅淅沥沥,没完没了,如果说心田有颗相思豆,那么此刻,也快长成青苔了吧!
那饼普洱打开的时候,心里是宁静的。存了八年的熟普,老班章古树茶。二十多岁的时候不懂普洱,等到懂了又舍不得喝,总觉得-----会有那么一天,会有那么一个懂茶也懂她的人-------一起,对着一湖山水----一起品茗。
也好,她对自己说,这样的雨天,这样的寂寞深庭,这样一个酴釄花开的季节,也算是对得起一棵老班章古树了。
温杯烘焙,油亮的茶叶在青花盖碗中渐渐苏醒,一种醇厚沉重的香,一饼普洱,有过怎样的生命?刹那芳华,止于瞬息。是宿命,是孽债,不早不晚,遇上他,在一生中最好的时节,攀折在他手中,是满心欢喜的。晒青,让自己生生枯萎,卷曲成他想要的模样。渥堆,层层叠叠,摩肩接踵,低到尘埃里,它几近窒息。漫长的发酵,于不为人知的阴暗中滋生的情愫,一点一点,一天一天,生生地堆砌,生生地痛。不知在被紧压成饼的那一刻,它是否曾念起枝头那阳光灿烂,岁月静好的时光?
第一泡,快速洗茶,贴近茶叶,着力点在碗壁,急冲,茶叶翻滚,撇去少许茶沫,倒去茶汤,闻杯盖,陈香中夹杂淡淡的霉味。是满腹的心思,经年,成了郁结?抑或,是梅雨季的丁香愁怨?
这样带着前生记忆的茶,她是不喜欢的。再次洗茶,力度更大,硬生生地,要洗尽前生的一切阴郁。
闻着纯正的茶香,她满意了。第三泡,稳稳地,控制好力度,沿碗壁旋转注水,看着茶叶快乐地舞动,她也是开心的。出汤,深沉的栗红色,沉稳内敛,缓缓抿上一小口,醇正厚重,漫长的等待,由生涩到成熟,未尝不是一种圆满。
第四泡,味道更醇,润滑回甘,香高亦长。是端庄的,可味蕾间分明是妖娆。雨巷,丝绒旗袍,天青色,密密麻麻的丁香扣,回眸浅笑,却分明是一点魅惑的朱唇。如果说第二遍洗茶,它已过了奈何桥,那么,此时,它该开成一朵绝色彼岸花了。雨声潺潺,涅槃后的茶,她懂。
第五泡,汤色依旧,香如故,茶汤甘甜,但是,茶味淡了。一如四十岁的女人,平心静气,贴心贴己,是宜家,也是宜室,唯独,少了一点茶味。
第六泡,用沸水,就着前几泡的力度,先缓后急,让茶由平稳向沸腾过度,最后一次唤醒,争取让它再次地绽放。救得好,茶味就回来了,救得不好,茶的生命就真正结束了。
第七泡,茶色明丽,茶味甘甜,茶香淡雅清爽,所有的过往,一点一点,释放在前面的水中,现在,它又回到了最初,那个山野之中,南坡上,艳阳下,活泼鲜亮的少女。
雨,下得更大了。
一柱檀香,数杯茶,一场寂寥的花事。
他不会来了,从开始就知道,但,还是固执地为他留了杯。“荷生四季”,她最喜欢的一套手绘青花茶具,自己用的是“新荷”,留给他的是“残荷听雨”。最后一泡茶,味道清浅,她用右手轻拿公道杯,左手虚搭于右手腕,避开青花盖碗,低低地缓缓地把最后的茶汤注入他的“残荷听雨”。。。。。
今天的茶泡得不好,清洁茶海的时候,她有些懊恼,一开始,洗茶太过了,如果从第二泡喝起,也许,茶能泡得更持久。可是,口感暧昧的茶还是茶吗?这么一想,也就释然了。
不知什么时候,雨停了,阳光从如意花窗中肆意闯进来,她起身,轻轻把“残荷听雨”中的茶汤倒掉,擦拭干净,倒扣于茶海之上。
该把那饼普洱重新烘焙一下-----空的时候-----她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