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砂壶上镌字刻画,如今好像成了紫砂壶收藏的一件大宗。当然,刻陶不是今天才有,明清便已普遍出现,与文人书画家参与紫砂设计有关。西泠八家之一的陈鸿寿,可以被认为是此道的宗师。当年正是在他的大力倡导下,壶身一面镌刻壶铭,另一面刻画绘画,几乎成为定式。清末民国时,刻陶成为一种职业,出现了一些名头大的刻壶高手。我曾淘到一只缺盖大口碗壶,上面刻了几笔兰花和“松风水月”四个字,刻者是北岩,在当时大名鼎鼎。茶壶缺盖,是一件最令人苦恼的事,所以尽管北岩名头大,我还是把它转让给了一位山东的壶痴。我手上还有一把段泥石瓢壶,刻者是沪上名家沈觉初。觉初老已于2008年以94岁高龄谢世。活着的时候,与谢稚柳、陈佩秋、唐云、陆俨少、关良、朱屺瞻、王个簃、程十发、刘旦宅等书画名家均有合作。刻壶之前,他以竹刻闻名藏界。其实他的绘画功底深厚造诣颇深,上世纪60年代与刘海粟、王个簃、唐云、谢稚柳等齐名,合称上海书画篆刻八大家。只不过刻名掩盖了画名。无心插柳柳成荫,人生际遇,常常如此。
最近,我常去苏州宝丰堂看谢峰刻壶。不知道是什么机缘让这位篆刻家与紫砂干柴烈火似地碰上了。也许最初,他只是尝试用紫砂来治印吧。他的刀,从前只是和青田、寿山打交道。一朝接触紫砂,他突然有了十分新鲜的感觉。就像一个一向老实本分的居家好男人,突然遭遇了一份全新的爱情,便无法自制地要赴汤蹈火了。谢峰放弃了其他所有的事,一心投身到了紫砂上去。他不光在茶壶上刻,还刻了许许多多的笔筒、臂搁、水盂等文房雅器。他以篆刻家的不俗刀法,在紫砂上撒野,那种狂放和老辣,在我拿起他的作品时,会感觉到烫手。当然有时候,他又是安静的,手上的电石雷光之刀,变得轻柔委婉,仿佛是在与紫砂耳鬓厮磨,喃喃细语。今天的宜兴,与往昔相比,更是紫砂的海洋。虽然说紫砂泥矿已经封存,资源稀缺,市面上太多的所谓紫砂,其实只是紫泥而已,根本不能用来沏茶品茗,更无收藏价值。但是任何一样东西,一旦成了万人迷,在经济利益的驱动下,都会轰轰烈烈,泡沫腾起。小小的宜兴,今天刻壶的人数恐怕成百上千,但是大多数皆为俗品,一股子匠气和商业气,无可玩者。谢峰作为一名资深印人,他的用刀,他的书画修养,与普通匠人当然不可同日而语。他是在紫砂上写字,在紫砂上作画,在紫砂上舞蹈和燃烧。
我异常喜爱谢峰陶刻,还因为,他所刻作品,画稿均是苏州一些有趣味的书画家亲为。夏回、陈如冬、王锡麒、凌君武,亲手在紫砂器上写字作画,他们的艺术趣味,与器物巧妙地融合。而谢峰对这些画家的理解,不可谓不深。他的奏刀,狂放时横扫千军,纤细时柳垂柔波。一件好的紫砂器,经由夏回们绘画,再由谢峰镌刻,其丰富有趣,无法不叫人爱不释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