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远望去,山峦起伏的径山云遮雾绕,凌霄、堆珠、鹏博、晏坐、御爱五座山峰依次排开,左右相望,仿佛商量好似的集体踮起脚尖不远不近地窃窃私语,一派神秘模样。它们在交谈什么呢?是在默诵陆羽在《茶经》里写下的“茶者,南方之嘉木”么?
——是的,群山环抱、浓荫蔽日的径山倘若无茶,那岂不负了造化的一汪情深!
一棵棵茶树,像是径山朴素的女儿,手挽手围起一座又一座茶园,无论晨曦初露还是落日熔金,她们都精心呵护着自己的家园。而她们温情脉脉娴静无比的模样,像是奔赴一场绿色的盛宴。《续余杭县志》载:“产茶之地,有径山四壁坞及里山坞,出者多佳,至凌霄峰尤不可多得……”在这句盛赞五峰之一凌霄峰之茶的深情叙述里,我发现了径山茶漫长历史的一个秘密——
它发端于一段旷世的僧缘。这个僧人,就是径山寺开寺僧法钦大师。
径山寺是径山茶无法绕过的一个关键词。
这座始建于唐、南宋时香火鼎盛的寺院,因其浩大的僧侣规模和一座座雕梁画栋的寺庙建筑而毫无愧色地担当起江南五大禅院之首,让杭州的灵隐寺、净慈寺,宁波的天童寺、阿育王寺谦卑地侧身其后。早在唐天宝元年(742年),法钦大师就来到径山,结庵建寺,“手植茶树数株,采以供佛,逾年蔓延山谷。”这一本为诚心供佛的虔诚之举,却开启了径山茶的徐徐大幕。
之后,径山寺里,品茗如同念经,是一个个僧侣的必修功课。
这样的日积月累,终于让径山茶在那个点茶风行天下的遥远宋代,以径山茶宴的别样风姿横空出世。径山茶宴繁复而严格的程式依次为点茶、献茶、闻香、观色、尝味、叙谊。这场将佛家清规、饮茶谈经悉数囊括其中且附之吟诗等文艺活动的盛大宴会的高妙精深之处,就是让梵音里飘着茶香,使茶香里莲花摇曳,把高高在上的茶禅水乳交融地连在一起。
茶宴之始,可谓久矣。可历史为什么偏偏要让径山茶宴集山林野趣与禅林高韵于一身呢?是时光的恩赐,是大地的馈赠,还是冥冥中的机缘?
我不得而知。
如果说这些来自故纸旧册的记载是一截时间的遗址,那么,2010年文化部公布的第三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里,余杭人申报的“径山茶宴”的赫然入选,则给径山茶赋予了时代新意,让它独绝的清香飘荡在新世纪的上空。
其实,在邻邦日本,径山茶的香韵更是历久弥新,意味深长。
如果说公元804年造访中国的日本天台宗之开创者最澄是这个岛国茶史上的开拓者,那么,在中日僧侣往来频仍的宋代,两度入宋的日本高僧千光荣西就是日本茶道的真正奠基人。他在径山寺的大汤茶会得到了最高礼遇后,回国时没有忘记带上茶叶、茶籽,更没有忘记著文介绍种茶、饮茶之法——哦,还有日本曹洞宗开山祖希玄道元,他也曾登临径山访问茶道,回国后以唐宋的《百丈清规》、《禅苑清规》为蓝本,潜心著成《永平清规》——在这册我至今还未读到的书籍里,他根据径山茶宴礼法,为完善日本茶道呕心沥血,皑首穷经,废寝忘食。
《类聚名物考》,一册由18世纪日本江户时代中期国学大师山冈俊明编纂的历史著作,也曾明确地记载,日本“茶宴之起,正元年中(1259年),驻前国崇福寺开山南浦绍明,入唐时宋世也,到径山寺谒虚堂,而传其法而皈”。原来,是一个名叫南浦绍明的日本僧人,将径山茶宴带到了日本。但是,我们并不会因此而忘记最澄、千光荣西和希玄道元。
他们,都是径山茶的使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