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器品鉴的三重境界:
懂其外形;品其个性;悟其精神
在前两篇为大家做了简单的解读,
今天分享最后一重:悟其精神。
《逍遥游》中,庄子对惠施说:“今子有大树,患其无用,何不树之于无何有之乡、广莫之野,彷徨乎无为其侧,逍遥乎寝卧其下?不夭斤斧,物无害者,无所可用,安所困苦哉!”。
意旨为:庄子对惠子说,你有棵觉得没有用的大树,为何不栽种在什么都没有、无边无际的地方,好像旁边什么干扰都没有,累的时候便悠游自在地睡卧在它下面呢?它不会受到斧头砍伐,也没有东西来毁损它,没有用处,又算甚么困苦呢?
当代茶器的美学意识,起始于实用性与美感,停泊于个性与自我追求,终止于精神性与修为。
我们解构了大自然的奥秘与陶职人修为间的关联,而当陶职人的修为与大自然的金、木、水、火、土合而为一时,陶职人还有什么可以追求的吗?
一件茶器的初始是建基在实用性上,因茶为主体而茶器为载体的主从关系中,茶器本当服务于饮者,但是,经过陶职人的成长将其人生攀爬的轨迹缓缓注入作品的过程中,饮者同样在共鸣的纬度上与陶职人彼此互相寻觅知音。于是我们看到了一位成熟的陶职人,将人生焠炼的精采透过五行的面向融入作品,然而茶器的终极会是什么呢?
物我两忘的茶器创作
(日本明治时期的黄濑户烧片口(食器),以《庄周梦蝶》为创作题材。蝴蝶的一虚一实 ,一内一外;器内釉面的下虚上实;下方刻意裸露土胎的五处写意随笔「虚」,与上方蝴蝶「实」的对应。(何健收藏))
有一次与一位陶职人交流,我问他茶碗并非我们日常习惯饮用的器皿,为什么做了这么多茶碗?
陶职人笑笑说,可能是希望大家不要用,摆在柜子上看看就好了。
望着陶职人工作室的架上满满精神性具足的茶碗作品,想起庄子在《齐物论》中说“不知周之梦为蝴蝶与?蝴蝶之梦为周与?”到底是庄周梦到蝴蝶,还是蝴蝶梦到庄周?
一件器物如果能引人入胜,使人达到物我两忘的境地,这样的茶器便有机会上升到“无何有之乡”的层次。
有位陶作家问我,什么是“物我两忘”?
一次在台北国家戏剧院看云门舞集的表演,舞者以轻盈的肢体借由自空中垂荡的吊绳与舞群的配合,飞跃在人、景、物之上,恍恍惚惚如同梦境的声光幻影,我一时之间被拉入场景,恰似成为舞台的主角,进出在虚与实的大戏之中,忘记了自己是台下的观众。
当你在赏器之时,望着器物出神。
在你的神进入到茶器的神而与器物合而为一之际,到底是你是茶器,还是茶器就是你?物在那里?你在那里?
在茶器透过水与茶叶交融的片刻,天地间日精月华的能量便自茶叶释放至茶器。
茶器的精神性如果已臻大自然的境界,让一款没有受到化学污染的茶叶能与之互相辉映,那这杯茶是否最终被啜饮,就并不那么重要了。
端起的当下,饮者已入茶器
(视一件花器,感受它的肌理纹路,如同岩壁湖泊,又似冰封火山口,如果投入的是春夏秋冬应景花材,稍微发挥想象力后恰似延伸出了自然界的四季景观,让人仿佛置身于世外桃源)
“无何有之乡”既非“有”也非“无”,而是在于“有”与“无”之间。
日本加贺市有一间“无何有”温泉旅馆,正是以庄子“无何有之乡”的无为思想为设计概念而建造的旅店。
建筑师将枫树、山茶树、松树等和式庭园景观,与春夏秋冬四季更迭的自然景致结合,引入庭院的自然采光,穿过日式纸门后让室内变得温暖柔和。
这家清幽的旅馆刻意规避了有声音的娱乐设备,让旅人能够静静地感受着“空”的本质。
一眼看上去毫无用处的东西,却正因为它的“空”能承载最富想象力的内涵。
所以身为常客的日本知名设计师原研哉有段这样的叙述:“每当我去住宿时,常常一整天都不外出,只是好好享受着『什么都没有』的时间与空间的质感。”
一件“无何有”的茶器,可能在端起它的当下,饮者已融入了茶器的内里,而直接与茶叶进行沟通,所以当下便已满载了茶质的内蕴与茶气的饱足感。
如同庄子《天下论》中所说“独与天地精神往来”:
一件花器延伸出了自然界的花草树林,让人仿佛置身于世外桃源的大地景观;
一只茶碗承载了宋代以来的文化源流,让人犹如接受了朝代更迭的历史洗礼;
一把茶壶细述明清所传承茶器的创新,让人置身于现代同时缅怀过去与开创新局的精神意涵。
这样的美,从器物出发,还原了一整个属于陶职人与宇宙交融的世界。
这样的美,它升华到了精神层次,不停留在“物”的表象与饮者对话。
简而言之,如果当饮者碰触到一只茶碗,并完成了“心物一元”,也就是身心一体,心物合一,心与物没有分别时,接触一只茶碗就好比等同于体验了饮毕了一碗茶汤的感动,茶器的“无何有之乡”便已臻完善。
问题来了
关于茶器之美的品鉴,多年以来的心得体会全都集结在了《茶器之美》一书中。 这本书从眼、耳、鼻、舌、身的五感展开,解构了器物的实用性与美感;再以春、夏、秋、冬的四季观点,分析了器物的个性与自我追求;最终以金、木、水、火、土的五行解读了器物的精神性与修为。
其实人们什么都没有,所拥有的是感知这个世界的眼、耳、鼻、舌、身、意,与所有因为因缘聚合而产生的体验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