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是看过《笑傲江湖》的朋友，大抵都会为令狐冲之倾心于岳灵珊忿忿不平。虽然大师兄与小师妹这一组CP天生便带有暧昧情愫，但谁想小师妹最后竟在师兄闭关之际移情于小师弟。十多年的青梅竹马居然败给了几个月的闪电恋爱，很多“兄妹cp粉”为此很有怨念。

但是你们要知道，情歌的力量是很伟大的。之所以令狐大侠会败在福建没落富二代林平之的手上，跟一首叫做《姊妹，上山采茶去》的情歌分不开。

话说歌艺双绝、人生坎坷的福建物流龙头企业福威镖局继承者林平之被一个叫青城派的黑道帮派算计了后，家破人亡。他历经艰辛后终于找到了一个新公司华山派，准备东山再起。在此期间，他估算了一下自己能出头的方式，决定大胆开启一段办公室恋情，拿下华山派的千金大小姐岳灵珊。虽然家道中落，自身也背负了巨大仇恨，但林平之颜值高，情商也在历练中逐步加强，再加上个性沉稳，颇有灵珊小姐的爸爸华山派董事长岳不群的风格。这就让灵珊小姐心中的天平逐渐倾向了他。

于是就有了如下情节。

 

第八章面壁（节选）

令狐冲站在崖边，怔怔的瞧着他二人背影，直至二人转过山坳。突然之间，山坳后面飘上来岳灵珊清亮的歌声，曲调甚是轻快流畅。令狐冲和她自幼一块儿长大，曾无数次听她唱歌，这首曲子可从来没听见过。岳灵珊过去所唱都是陕西小曲，尾音吐的长长的，在山谷间悠然摇曳，这一曲却犹似珠转水溅，字字清圆。令狐冲倾听歌词，依稀只听到：“姊妹，上山采茶去”几个字，但她发音古怪，十分之八九只闻其音，不辨其义，心想：“小师妹几时学了这首新歌，好听得很啊，下次上崖来请她从头唱一遍。”

突然之间，胸口忽如受了铁锤的重重一击，猛地省悟：“这是福建山歌，是林师弟教她的！”

这一晚心思如潮，令狐冲再也无法入睡，耳边便是响着岳灵珊那轻快活泼、语音难辨的山歌声。几番自怨自责：“令狐冲啊令狐冲，你往日何等潇洒自在，今日只为了一首曲子，心中却如此的摆脱不开，枉自为男子汉大丈夫了。”尽管自知不该，岳灵珊那福建山歌的音调却总是在耳边缭绕不去。

……

次日傍晚，岳灵珊又送饭来，仍是一眼也不向他瞧，一句话也不向他说，下崖之时，却大声唱起福建山歌来。令狐冲更是心如刀割，寻思：“原来她是故意气我来着。”

这是一段侧面描写，可见金庸老爷子笔力之深厚。他没有一个字叙说林平之和小师妹是怎么谈恋爱的，却用第三人令狐冲的视角，带出了岳灵珊是怎样一步步陷入林平之编织的情网，怎样被一段新鲜的恋情所捕获的故事。

那曲采茶山歌就像一段挥之不去的主旋律，始终萦绕在令狐冲和小师妹的心头。在小师妹心中，这首歌曲是动听的，悦耳的，是可以激活全身恋爱细胞，令自己换发一种别样美丽的；但在令狐冲的耳中，却是每一个音符都如同大锤直击心中，字字戳心，旋律越美，越倍感煎熬。

那么，这首仿佛带有魔力的采茶歌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呢？

金庸在小说中只写了“姊妹采茶去”这一句歌词，但却给读者留下了无穷的遐想空间。

福建是产茶大省，有一千多年的茶叶历史，是乌龙茶、青茶、红茶、白茶的发源地，被誉为乌龙茶之乡和白茶之乡，福建所出产的武夷岩茶、大红袍、铁观音、白毫银针、工夫红茶等等扬名中外，福建人待客也向有泡茶的传统。难怪，福建会有采茶歌了。

不过说到这采茶歌，倒不一定是福建本土的，很多采茶歌倒是来源于江西、广东一带。采茶歌是湖北省、江西省赣南山区盛行的汉族民曲。其演唱形式比较简单，先是一人干唱，无伴奏，后来发展成为以竹击节，一唱众和的“十二月采茶歌”的联唱形式。

比如“武夷山采茶歌”，它的曲调就带有浓郁的赣韵，即“江西味”。它的歌词多为七个字，由于武夷山毗邻江西，所处之地人丁稀少，武夷山茶产业从种植到运销，几乎全程雇佣赣籍劳工，因此“采茶歌”也基本为这些赣民原创。

据南昌大学教授、著名报告文学家胡平在其著作《千年沉重》所述：“毗邻江西的福建、两广，明至清初经济相对后进，自成了江西人重要市场。以产武夷茶闻名的建宁府，其茶农、茶工、茶商，几近赣人一手包圆。每年春天，数十万赣人飞蝗一样漫布于武夷山上开垦种茶。”如此众多的茶工在一起劳作生活，必然要生发出他们心声的“采茶歌”。

“武夷采茶歌”内容丰富，感情浓郁、诚挚，是茶区男女劳动生活情感的自然流露。即使经过文人的润色，也仍保留着许多原汁原味。它们多讴歌劳动的欢畅、生活的美好、爱情的向往，但有些采茶歌中也有许多对命运的幽怨。以下这首记录于武夷山地方志中的《武夷十二月采茶歌》，创作于清代，就生动细致地展现了当地茶人的生活。

武夷十二月采茶歌

正月采茶是新年，邀着衙丁点茶田，点得茶田十二亩，当官少税两分钱。

二月采茶茶叶青，姐在房中绣花巾，中间绣起茶花朵，两边绣起采茶人。

三月采茶茶发芽，姐妹双双去采茶，姐采多来妹采少，不论多少早回家。

四月采茶茶叶黄，自有田中使牛郎，莳得田来茶有大，摘得茶来秧又长。

五月采茶茶叶浓，茶丛树下有蛇虫，赶出蛇虫去远地，好脚好手保安宁。

六月采茶绿洋洋，多插杨柳少插桑，桑子大来无人管，杨柳大来好歇凉。

七月采茶笑嘻嘻，姐妹厝里上高机，织得罗布箱箱满，留得明年做茶衣。

八月采茶秋风凉，吹得茶花满园香，大姐拾来问小妹，秋茶倒嫩夏茶香。

十月采茶是立冬，十担茶篮九担空，茶篮挂在金钩上，留得明年再相逢。

十一月采茶雨淋淋，拿把伞仔讨茶银，九家茶银都讨尽，一家茶银留明年。

十二月采茶雪飘飘，姐妹房间架柴烧，外头郎仔受辛苦，赶去赶来免担忧。

(摘自《崇安县新志(第六卷礼俗*歌谣)》)

说完了采茶歌的历史，再说回到小说里的这首歌。

当令狐冲情定任盈盈，岳灵珊也嫁作人妇后，二人再度相见后，没想到竟是死别。

这是全篇最让人感伤的章节。

第三十六章伤逝（节选）

忽然之间，岳灵珊轻轻唱起歌来。令狐冲胸口如受重击，听她唱的正是福建山歌，听到她口中吐出了“姊妹，上山采茶去”的曲调，那是林平之教她的福建山歌。当日在思过崖上心痛如绞，便是为了听到她口唱这山歌。她这时又唱了起来，自是想着当日与林平之在华山两情相悦的甜蜜时光。她歌声越来越低，渐渐松开了抓着令狐冲的手，终于手掌一张，慢慢闭上了眼睛。歌声止歇，也停住了呼吸。令狐冲心中一沉，似乎整个世界忽然间都死了，想要放声大哭，却又哭不出来。他伸出双手，将岳灵珊的身子抱了起来，轻轻叫道：“小师妹，小师妹，你别怕！我抱你到你妈妈那里去，没有人再欺侮你了。”

在这一段描述中，当采茶曲再度从垂死的灵珊小姐嘴里缓缓吟唱出来时，我们仿佛看到了一个痴情女子虽然饱受命运的折磨，却对自己的真心错付毫无怨悔，这让我们无法再对她生出恨意，反而怜惜起她的一生。而对令狐冲的描写，则让我们深切地感受到，虽然二人的兄妹CP早已解散，但在大师兄的心里，师妹和他的青春、他曾经的家深深牵连在一起，他永远都忘不了小师妹，因为小师妹代表着过去最美好的岁月，那时候他们两小无猜青梅竹马，那时候兄弟们打打闹闹，团结友爱，那时候师娘和师父还像他的父母一样，给予他最初的温暖。而师妹死了，他心中最美好的一部分也随之葬去。

一首采茶曲，唱出了一段千回百转的情感，唱出了其中的爱与痛。

如果时光能倒转，只愿灵珊小姐能和彼时尚纯善的少年林平之就此远离江湖，放弃恩怨，一起上茶山采茶，做一对最平凡的茶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