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雅安有一种温润的美,还没有苏醒过来的城市只听得到青衣江水缓缓流过的声音,经历了4.20地震的生死考验后,雅安整个城市似乎流露着一股子浓情与温暖,就好像经历过寒冷的人更懂得温暖的珍贵。
雅安茶厂杨军的车在距离石板路几百米外的菜街子入口处停下,卖菜的小贩们正在忙碌地摆弄着准备出售的蔬果,杨军说,假如车再往里开等街子热闹起来,车就只有等到晚上才挪得出去。穿过菜街子一条蜿蜒向上的石板路就在我眼前,这条在市区唯一的古迹位于老城区的南门坎。旧时,以雅安、天全、荥经、名山、邛崃五县所产的茶,运往这里加工成藏茶销往康藏,也就是今天甘孜、西藏、青海一带,由于地处四川南部边缘,五县茶叶又都往南门运送出去,故名“南路边茶”。
背茶入藏
南门坎的石板路看起来比较整齐,不难看出狭窄的路面被后人拓宽了不少,石板路两旁已被房舍树木占据,旧时的古道如今变成了狭长弯曲的街道,熙攘的人群散发着浓浓的市井气息。一路向上,我发现每间隔六七级台阶上都会有几个大小不一,深浅不一的圆形窝洞,杨军说:“这些都不是人刻意所为,而是历代茶背夫为千年古道遗留的铁血见证,川藏茶马古道上特有的‘拐子窝’”。因为从雅安到康定的山路陡峭险峻,骡子、马匹根本无法负重前行,雅安每年销往藏区的千万斤茶叶,全得依靠人力背运,运茶的背夫称为“茶背子”。茶背子的所有运输工具就是一副背夹子、一张背垫子、一根木拐子和一个蔑条圈成的汗刮子。拐子窝形成是因为茶背子们途中歇息只能用手里的丁字拐支撑于背架之下,让拐子的末端杵于石头上,而那端稍包裹的铁尖,在一代又一代茶背子一次又一次偶然的重复之中,竟与石头厮磨而留下了永恒的烙印。
抚摸着这些星星点点的拐子窝,不用联想便知当年从南门坎背茶一路向上行至康定的茶背子负重前行的种种艰辛,如同云南茶马古道上那些深深的马蹄印记一样,是古道悠久历史最有力的见证,如同一阙无字的纪念碑,向后人述说着古道的风雨年轮。徘徊在南门坎历史的陈迹散落在现代化高楼大厦之中,当年出雅安南门的城门早已杳无痕迹,一面低矮被石头杂陈在杂草中间的残破墙面,是否就是昔日背茶入藏需要验关待考的城门,石板路的转角处有一棵高大茂密的老树仿佛是一位静穆沧桑的老人,见证了历史变迁,守护着这条仅存的古道。
茶背子的歌
从雨城区到汉源县差不多两小时车程,一路上杨军给我讲述了川藏茶马古道上茶背子心酸故事。从雅安出发的茶马古道主要有两条道路。一路是从雅安出发,向南经过荥经,在花滩分左进入凰仪,然后翻越大相岭,下山到清溪,此地古称黎州,是南丝绸之路和茶马古道上一个非常重要的驿站。然后西向经宜东,翻跃2800多米的飞越岭进入泸定,再到康定。因为,此路也是朝廷向藏区输入军饷物质的官道称为“大路”。另一路从雅安出发,逆青衣江而上,经天全、昂州河,翻越二郎山,经泸定到康定,这一路顺天全河而上,夹岸高山,遮天蔽日,要翻越高万丈的二郎山,山高沟深,道路险峻,气候恶劣,主要是背运货物的茶背子们来往的羊肠小道,被称之为“小路”。
茶背子几乎都是汉族,是最穷苦的一群人,农忙时种地,农闲时背茶。旧时各大茶号都有雇请茶背子的“揽头”,类似于今天的包工头,背茶必须有组织,有担保,防止背夫们中途撂包子。茶背子必须向揽头缴纳一定管理费,揽头开具保单才能到茶号领取茶包。每年秋收后是茶背子最忙的时节,茶背子们八个一群、十个一伙,在雅安茶庄里领茶包,茶包用篾条包装,20斤一包。年轻力壮的小伙一趟背十五、十六包,重量达到三百多斤。年长一些的背十包到十二包。另外还有生活极为艰难的妇女和儿童,她们背得少,挣得也少。出发前茶号只给一半的工钱,称“上脚”,另一半要背到目的地才付,称“下脚”。从雅安到康定一包茶运费约八角到一元,折合成大米为八升到一斗左右,后来固定价格,固定背茶数量,背一趟可以获得一块大洋。往返一趟需要十七八天以上,一路上吃住开销下来,已所剩无几。茶背子们出发时随身携带一点玉米面或者馍馍,带一点盐巴。白天风吹日晒,晚上歇店吃饭时,烤热自带的玉米馍,弄一碗盐水,就是路上的伙食。如果能够买上一碗豆浆、豆渣合着素菜煮成的“豆泡菜”,那就是一顿奢侈的大餐了,休息的地方一般都是大通铺,一张草席,一床破被子,疲惫的背夫们横七竖八躺一屋子,待天刚亮,又踏上漫漫长途。路途中还会遇到土匪抢人,有许多茶背子走到半路因伤病走不动,就得请人背茶,还有的把命丢在异乡。
有人统计过,在上个世纪三四十年代,雅安每日出城的茶背子达五百人之多。十冬腊月每日则有七八百人以上,远远望去就像蚂蚁搬家,在山坡上一步一步挪动,茶背子按“七上八下平十六”的口诀赶路,就是上坡走七步,下坡走八步,平路走十六步,就要打一次拐歇一气。茶背子人人胸前都掉一个蔑圈,用来刮汗。另外,女茶背子的茶包上还要挂上几匹笋壳,以便歇下背子站着小便时作“水槽”之用。“解放六十多年了,之前茶厂做调研,以前当过茶背子的人,基本都八九十岁,很多早已驾鹤西去。”杨军说。窗外群山茫茫,脚下的高速公路几乎都是从山脊间架起的,可想而知那些年数以万记茶不离肩,衣衫褴褛的茶背子,吃最粗糙的食物,住野外山间,闯乱石险滩,九死一生才能把茶安全送到康定,他们用浸满血汗的脊梁与生命,托起了这条茶马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