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时的倚邦曾是普洱茶茶马司府所在地，在战乱之前，这里曾是茶马古道的起点。每到茶交易的时节，这座环绕在山林之中的小村落里总是人来人往、商队络绎不绝。一把烧了三天三夜的战火之后，茶交易中心迁至易武，曾经繁荣的倚邦也逐渐变得萧条。两百多年过去了，我很好奇如今的倚邦是怎样的景象呢？巧闻厚雅的父亲要上倚邦茶山，厚雅再次将我带上一起出发了。

抵达倚邦的古街口，厚雅的父亲准备去找朋友，我和厚雅则想在古街上先逛一逛。 站在古街口的中央看过去，青石板在岁月的洗礼中变得光亮，街旁被保存下来但已不多的老旧瓦房让我仿佛看到了过去的些许光景。不禁感慨这的确是一个被历史眷顾的地方，造就了代代相传至今且口感细腻的倚邦茶。

 

古街很安静，除了在路边散步的鸡群偶尔发出“唧唧”或“咯咯”的声音。但再往下走去，安静的街道上却传出一阵阵麻将的碰撞声，转头寻去，一间窗户上的绿漆已凋落大片的狭小房屋里挤满正在消遣时间的女人。似乎刚刚所有对过去的暇想在这一瞬间就被拉回现实，心中说不出的感觉，这里似乎没变，似乎又变了很多。

接着往下走，一群可爱的小孩子正在街道中间开心地玩耍。厚雅一直很喜欢孩子，所以微笑地看着她们。孩子们似乎感觉到她的亲和，也主动围到拢到厚雅的身边，其中一个女孩甚至提出要带我和厚雅去看一棵上千年的古树。在走去看古树的路上，经过女孩的大伯家，大伯热情地邀请我和厚雅去他家品茶。

 

我们来到古树前，粗壮的树干苍劲挺拔，由树干延伸出去的树枝亦枝繁叶茂，阳光透过树枝的间隙洒在裸露而相互盘绕的树根上，上面嫩绿的青苔被暖黄的阳光温柔环抱。我和厚雅在古树下坐了好一阵，感受“后人乘凉”的丝丝凉爽，然后才不舍地离开，走进女孩的大伯家喝茶。

大伯姓蔡，如今已是40而立的年纪，从记事以来就在和茶打交道。在他的印象中，小时候的倚邦依旧靠牛和马将茶驮至易武，那时候他的父亲一个月在家的日子大概只有两天。边说着过去，大伯已将茶汤泡好，并替我们满上。一杯接一杯，每隔两三杯茶汤就呈现出不同的滋味。

我问大伯，这制茶的工艺有没有以文字的形式流传下来？大伯摇摇头说道：“没有，每家的制茶工艺都不一样，但基本上均是在父母辈那里观察学习而来。但其实现在都基本不再使用传统方法制作倚邦茶，像我通常会采用茶商老板所教的方法来制茶。”

 

我内心有几分讶异这样的答案，忙问道：“你觉得是传统方法所制的茶口感好，还是如今的方法制得的茶好喝？”

“老板教的方法制得的茶口感更好。过去老一辈制茶会放入水一起炒茶，苦涩味比较重。”大伯解释到。

“那你们现在还会用传统的方法制作一部分茶吗？”我追问道。

“会做少量存放着，但喝的不多。”他喝完手中那杯茶说道。

我对这样的做法表示不解，坐在身边的厚雅也是。从大伯家离开后，我们带着疑问回到厚雅父亲的朋友家，同时把刚刚喝茶的经历道与他的父亲听。或许因为事茶十余载，厚雅的父亲并没有感到意外，这是他早已明了的变化，因此平静地说道：“其实不止那一家，倚邦的人家基本上都不再用传统方法制茶，因为只有满足现代人喝茶所追求的口感才能赚到更多的钱。”“但传统的方法能够一直流传一定是有原因的，如果传统方法不好的话早已经被改良了，甚至可能中间就断链了。”厚雅追问道。

 

他的父亲依旧平静地接着说道：“传统的方法虽然制得的新茶口感略差，但耐得住长时间的存放，且时间越久茶的口感越香醇。但现在快捷的物流等不及普洱茶自我发酵，现代人更没有耐心和时间来沉淀一片普洱茶，因此为了消费者能尽早喝到‘好茶’，也为了尽早地赚到钱，传统的方法只能慢慢地被取缔。”

他的一番话突然让我明白在古街上那“说不清的感觉”，或许是现代生活方式对过去时空的冲击，同样是打麻将，在城市里我不会感到有何奇怪，但在古街上看到一群年轻妇女打麻将我就感到说不出的失落，仿佛在预示着文化的被取代和没落。事实也的确如此，不仅是茶文化，一些曾象征倚邦过去繁荣的文物也从古街上消失了。

工艺虽可以通过模仿学习而来，但若是失去了根本的文化，就像人失去了自我，会因迷失而容易走错方向，甚至撞的头破血流。正如现今大多数中国人的生活现状，即使拥有富足的物质生活，但仅追求于虚空、肤浅的快乐而变得空虚，找不到精神上的归属感。因为曾几何时，中国人已将流传上下五千年的传统文化抛掷脑后，而在飞速发展的经济文化中迷失方向。所以，觉醒的文化人士开始呼吁我们重新学习中国的传统文化，我们必须追溯回我们的根。

 

诚然，大多数茶农的思维受地域限制和学习程度的影响而有一定的局限性，甚至可能为茶商所左右，但在如今大家只顾眼前利益而没有从更大格局思考茶叶发展的可悲的现状面前，我们是否该应该停止无畏地“试挫”，停下来重新思考茶叶发展的正确走向——如何在利益和文化之间找到平衡点，尤其是受过高等教育的新一代茶商。

随后，我才得知厚雅的父亲在制作倚邦、易武的茶叶时，是真正地沿袭着传统的制茶工艺，时间会让人成长，同样地，也会让一片延续着传统文化的普洱茶“成熟”。

是夜，从梦中醒来，外面皎洁的夜光透过落地窗洒在床前，蝉鸣虫叫的声音在山间此起彼伏，透过月光依稀能够看清远处山的轮廓。果然，好茶一定是出自好的生态之中，只是，若是能随了此地的茶性制茶，才能真正得茶之精髓。

月光之后，会有太阳升起，如同人只有经历了冷静思索，才能重新拥有灿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