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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迈茶山田野日记
普洱茶
北京大学的孔江平教授和汪锋教授平时喜欢喝普洱茶,对景迈山的万亩古茶园慕名已久。我跟随二位老师学习语言学,也染上了喝普洱的瘾。
今年八月,我们在大理调查白语和汉语,调查结束之后即转道景迈茶山,为下一步调查布朗语、佤语等孟高棉语族语言做准备,顺便满足一下对景迈山古茶园的仰慕之情。
8月26日一早,汪锋教授、杨海潮老师和我在朦胧晓雾中离开大理古城,先去大理汉藏语言文化研究所与杨普法先生会合,然后乘飞机前往西双版纳。起飞前,大理还是晴天,四十分钟后到达西双版纳州府景洪,出了机场,进入一片大雨,孔江平教授和李宏军先生已经在此等了我们很久了。
驱车前往景迈山,120多公里的行程,大概需要两个半小时,大家在车上商量到达目的地后再吃午饭。可是途中一直大雨,接近中午两点时才走了大约一半的路程,大家饥肠辘辘,都说随便在路边找个小店先吃饭得了。于是经过一个小镇时,就拐进路边的农家院吃午饭,顺便避雨。
 
此时已经在山上,大家穿着盛夏的短打扮,扛不住山区的寒冷天气。一盘肥瘦相间的老腊肉很快被一扫而光。这时,有人提议喝点店主自家酿造的米酒来暖暖身子,平常都坚持中午不喝酒的各位师友纷纷响应。事后回忆,虽然当天吃了很多以前从未见过的菜肴,可是唯一留在我记忆中的还是米酒醇香的味道。
酒足饭饱,继续前行,大家明显精神了许多,一路有说有笑,分享上次相别以来的见闻。聊得正高兴时,车子突然停住,几个全副武装的边防警察上来检查证件。我这才意识到,此时此刻已经身处边疆的边疆。(插播一个杨海潮老师讲的田野调查故事:有一年他在中缅边境线上的一个寨子做调查,而寨子外的两国国界是一条仅有二三十厘米宽的小水沟,当时如果愿意的话,半个小时之内就可以出国几十次。)
 
过了检查站,雨停了,不一会儿就到了景迈山脚下,李宏军带大家到柏联庄园喝杯茶。柏联庄园种植了不少生态茶,庄园的客房就建在茶园之中。举目四望,到处都是绿色,空气中弥漫着清香。
这时候,事先联系好的芒景寨的茶农科爱华先生来接我们了。进入景迈山古茶园还需要走一段路,科爱华开着自己的“路虎”在前面带路。上山途中,窗外展现了一幅美丽的画面:一坡一坡的绿,一园一园的茶,山间云雾缭绕,山下云海茫茫,犹如人间仙境。
上山的路不是柏油路,而是由石块铺就的弹石路,据说没有修成柏油路是为防止驶入车辆过多而给生态茶园带来污染所采取的一种策略。到了景迈大桥附近,看见一个门楼,上面写着“景迈山”三个大字,旁边有几个村民驻守。李宏军介绍,这些年景迈山的普洱茶价格暴涨,就有人与山中茶农“勾结”,将外地的普洱茶运上山,然后冒充景迈古树茶卖高价,各家各户茶农于是商定共同设卡检查、拦截,以确保景迈古山普洱茶的质量,维护景迈古茶的声誉。
 
经过大半个小时的盘山石路,车子停在了拦路石前,拦路石上刻着“景迈山古茶林”几个大字。科爱华说,“景迈山古茶林”是申报世界文化遗产的核心区,但是近年来随着游客不断增多,汽车尾气污染严重。当地为了保护古茶园、留住古茶香,对两个出口进行封堵,并严禁除摩托车之外的机动车进入,其他车辆只能绕路到达这里,然后步行进入古茶园。
走过拦路石,一阵阵清冽甘甜扑鼻而来,大家神清气爽,舟车劳顿了一天的疲惫感一扫而空。大口呼吸着清新的空气,想想北京的雾霾,恨不得能将这空气打包带回去。
这是我第二次见到茶树,和上一次的情景完全不同。
2013年元旦去福建北部的周宁县调查闽北方言,调查之余,在村子附近的田里见到了茶树,那是我第一次见到茶树,当地的茶树都属于台地茶,个头比较小。景迈山古茶林则完全不同,这里的茶树有以下几个特点:一是树龄长,据说少则几十年,多则上千年;二是树的体积大,个头高;三是与台地茶整齐划一的种植模式不同,茶树与其他植物杂居,形成了一个多物种的生态圈。在和孔老师的聊天中得知,很多国家都会采用这种模式,在茶园里种植一些其他作物,以达到各物种之间生态制衡的效果,一来可以防止害虫对茶园的大规模伤害,二来可以实现物种间的能量交换。
 
漫步林中,看到一个有意思的现象,每一棵古茶树都有一个编号。科爱华说,这种编号就相当于我们的身份证,每一棵茶树也有自己的“身份证”。
在茶林中,意外地见到了自己小时候经常玩的马泡瓜,联想到了前些日子网络上流行的那句对北方80后童年写照的打油歌:“马泡有多香,桑葚有多甜,饿了爬到树上摘把槐花吃点榆钱……”
看过古茶林,去参观翁基寨。整个寨子的制高点是传统傣族寺庙样式的一座佛寺,从这儿可以俯瞰整个村落,景色优美。村边有一排摊贩,卖着各种零食、纪念品、土特产,当然也少不了茶叶。大家在各摊位前走走看看,聊起今后来调查语言的事,科爱华热情邀请我们来研究他们的布朗语。
 
傍晚来到科爱华家,这是我们当晚的落脚点——芒景古茶人家客栈。楼下的院子里放着一台炒茶用的制茶机器,因为科爱华家就是澜沧古茶公司在景迈山的一个茶叶初制所。他家自己有些古茶树,也为澜沧古茶公司收购当地的茶叶原料。
各自进了房间,大家就都纷纷丢下行李,迫不及待地来到二楼的走道上看风景。远处群山连绵,更远处余霞成绮,层次分明,风光怡人。大家指点远山近景,拍了各种照片,科爱华招呼大家先下楼喝茶,说如果明天早上运气好的话,可以看到云海,睡懒觉的自然就看不着了。
在景迈山的布朗人家喝景迈山的古树茶,是一种独特的体验。大家在轻松畅快之中,“一碗喉吻润,二碗破孤闷,三碗搜枯肠,四碗发轻汗,五碗肌骨清,六碗通仙灵,七碗吃不得也”,杨海潮老师开始与大家分享“@明茶秋毫”茶学研究小组的第一期研究成果。北京大学的孔江平老师、汪锋老师、杨海潮老师和中科院的邱东教授、中国农大的李溱教授组成一个一个团队,将茶的历史文化研究和现代科学实验分析方法结合起来研究茶叶,他们检测了云南国色端庄普洱茶有限公司提供的十年序列的冰岛古树茶,从中检测出4000多种化学成分,经过聚类分析,初步显示普洱茶的年份是可以鉴别的。
 
8月27日一大早,天公不作美,看不到日出和云海。吃过地道的农家自制米线后,科爱华说要带我们去一个神秘的地方。昨天已经看过茶林和村落了,还会有什么神秘之处呢?
先乘车在山间的土路上行驶,十几分钟后,徒步进入林间的一条羊肠小道。小径两侧除了高大的落叶乔木外,还有灌木和杂草,间或夹杂着几株茶树。这是要去哪儿呢?科爱华默不作声,只说马上就要到了。
在丛林中走了一阵林间小路,只见竹篱笆圈出一块几平米的空地,中间是一棵大茶树,树的正前方摆放着祭祀器具。科爱华介绍,这就是当地的茶王树,每年采茶季节开始之前,当地老百姓都要来这里祭茶魂。
相比之前见到的茶树,这棵茶王树确实与众不同,从外形上看,它个头很大,根部有几个分叉。而我原以为茶王树会非常高大,亲眼所见后还是与之前的想象有些落差。
丛林中,古茶树与其他各种植被杂生,枝干长满了苔藓和野生菌,就连蜘蛛也来凑热闹,将自己的新家安放其上。随处走走,盛开的茶花满林皆是,阵阵清香扑鼻而来。这也许就是景迈古茶具有山野神韵的缘由吧。置身其中,静静地感受林中的鸟语花香,心情无比舒畅。
 
离开茶王树,去芒景寨的岩冷寺,拜访布朗族最后一位头人的儿子苏国文先生,听他讲述布朗族与茶的故事。在布朗族传说中,帕岩冷是他们的首领,他率领布朗族迁徙到景迈山时,整个族群都病倒了。就在这个时候,有人无意中从树上摘下一片叶子,含在嘴里,觉得很舒服,疾病也很快就消除了,布朗族由此发现了茶叶的独特价值,成为他们当时唯一的药品。从此,帕岩冷带领布朗族人在景迈山种茶,成为布朗族的“茶祖”。帕岩冷临终的时候给后代留下一条遗训:“我要给你们留下牛马,怕遭自然灾害而死光;我要给你们留下金银财宝,你们也会吃完用完。就给你们留下这片茶园和茶树吧,你们要像爱护自己的眼睛一样爱护茶树,一代传给一代,绝不能让它遗失。”
从景迈山下来,去县城参观澜沧古茶公司的茶厂,和杜春峄董事长喝茶、谈茶。席间听说我们前几天还在大理做语言调查,她介绍自己就是大理白族,大家的喝茶兴趣马上变成了语言学热情,问她一些白语词汇的发音,可惜她早就不会说白语了。
这次去茶山,是想在社会中研究活的语言,而我的导师孔江平教授的研究领域之一是少数民族口传文化,也需要了解各地的风土人情。什么时候条件成熟了,我们就去景迈山喝着景迈茶调查当地的语言和文化吧。
 
 
作者: 刘文
日期:2023-11-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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