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失的故园——天门茶圣故地行走的反思》
车子穿行在汉江平原上,平坦肥沃的绿色田野无限绵延。炙热的阳光穿透车窗,照在一个中年男人的脸上。这个男人还沉浸在与妻儿分别的痛苦中,对于渐行渐近的茶圣故里毫无想象。
车停客下,斜阳正好,一栋栋临湖而建的仿古建筑在霞光中巍峨挺拔,恍若仙境。西塔寺、茶经楼、陆羽像,被西湖水缠绕映照,如果不是牌楼上的大字提醒,我不知道自己已经踏进了“陆羽故园”!
故园,一个人出生的地方,这两个字总是能牵起万千遐想!每个人对于故园的回忆总是伴随着成长的痛苦与快乐!当一千年前,一个孩子被遗弃在西塔寺前,他的故园只能圈定在这里。没有父母的照料,寺庙的僧人养育他长大,他的故园从一开始便残缺不整,他的人生也注定与众不同!
一千年后,我们知道了这个人叫陆鸿渐,又叫陆羽。在28岁之前,这个名字无人知晓,而在那部《茶经》横空出世之后,他的名字前便被后人加上了诸多定语:茶圣、茶神、茶仙……这个人的父母无据可考,但是他那时的故园叫竟陵,现称天门!
湖北天门文化局的萧兄,早在陆羽故园门前等候。陆羽的生平,从萧兄的介绍中渐渐完整;陆羽的伟大,从陆羽研究会专家的文章中渐渐丰满。两天的游历与交流,我先后聆听了周世平老师、萧孔斌老师、范齐家老师的教诲,从对陆羽的无知,到对茶圣的崇敬,我犹如走进一扇瑰丽而深邃的茶文化大门,对茶的理解逐渐清晰坚定。可是在我惊叹陆羽的非凡成就、天门的文化投入之余,我突然对“故园”两个字产生了深深的疑问,陆羽的故园还在这里吗?
所有的建筑年龄不超过十年,一千二百八十年前出生的陆羽如果能穿越回来,估计他不会认识这个地方,因为城市的发展已经抹去了一切痕迹,仅有的古城墙也是重建的现代品。无论天门陆羽研究会怎么研究关于陆羽生平、陆羽文化的一切,他们再也无法帮我们找回那个陆羽的故园,就连那个叫竟陵的地名,现在也叫天门!陆羽的故园,早已迷失在现代化建设的城市灰尘中,不留一丝痕迹!
陆羽是不幸的,因为他的故园早已不复存在,他注定魂断他乡、埋骨湖州!陆羽是幸运的,因为他的故园正被恢复壮大,这个故园因他而建占地千亩投资上亿,他的高大雕像将接受全世界茶人、茶客的顶礼膜拜,他的故事正被各种专家的生花妙笔歌颂传扬,他的著作正在被越来越多的人视为天书神卷……可是,这一切不能改变一个事实:他的故园不复存在!
这是一个历史的错误。十年文革,隔断了我们与祖先、与民族、与历史连接的文化血脉;三十年建设,毁掉了我们与祖先、与民族、与历史对话的文化故园。千城一面的狂飙突进让我们集体心灵迷失。
当历史名人的故园,被拆毁之时,总能引起人们的关注,我们在喋喋不休的争论中仍然无法阻止这些建筑倒下。而更多的民间建筑被蛮横消灭之时,很多人是冷漠的。华西村的成功,成为一种样板被全面模仿,农村的城市化正在吞噬我们仅存的那片故园。当越来越多的人进入城市生活之时,他们的故园也正在被遗弃。犹记得儿时的参天大树、老街乡邻、民俗乡情,都已经逐渐被砍伐、拆除、淡漠,多样性的文化生态,正趋于单调的貌似繁荣的共性!
我们的故园,一如承载我们精神故园的民族文化,集体迷失在这建设的毁灭中!
故园的迷失,是民族文化品格缺失的象征!我们曾经引以为豪的民族建筑、民间工艺,正像我们破坏的生态一样残破不堪、面临绝迹!我们被赶进城市的牢笼,机器一般为了生存和欲望努力,远离土地与故园的气息,远离了一个民族传承千年的文化习俗,我们忘记了从何而来,迷茫了为何而去!
“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一个曾经让游子肝肠寸断的画面,却成了我们再也回不去的故园残片!除了麻木与忘却,我们还能做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