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过很多茶山,刻意把云南留在了最后,因为实在是不想太草率地涉足。
这个季节的朋友圈是属于茶山的,又以云南最为突出。热带雨林里的古茶树与其它产区成片成片的茶园在视觉上构成了鲜明的对比。高大的树径和茂盛的树冠,加之少数民族风情的多彩演绎。在茶的风格上,它摆脱了江南的柔情与北方的粗粝。过去,大多数人因为政治或军事原因进驻这里;而当下,有很多普通人正向这里走来,他们绕过那些繁华的城市,直接走向了大山腹地,理由很朴素,就是因为茶!而我正是这其中的一员,一位因茶而自我流放的青年!
但凡是接触过普洱茶以后,就免不了会向往这个边疆丛林。这里的古树茶连同村落的名字早已名震江湖。澜沧江两岸,新古六大茶山,茶人已经通过一杯杯茶,在味觉上勾勒了自己的茶叶疆域。在坊间,向来有“班章为王,易武为后”的提法,所以我抵达茶山的第一站,便是老班章。
这个季节的老班章村,各家各户都在赶制春茶。布朗山上的茶风味独特,以霸气著称,山上多古茶树,茶友茶商络绎不绝沿着山路进村,他们是为了老班章的茶王树而来。这几年,老班章的茶王树卖出了天价,于是潜移默化的成了做茶人瞻仰的对象。雨林里的腐殖土层很厚,古茶园里的古茶树生长茂盛。但在利益的推动下,古茶树的养护让人堪忧:老班章的茶王树树冠已经成束状,个别延伸出去的枝条也有枯萎状。古茶树,在给这个村落创造财富故事的同时,也正在面临不可逆的古茶树资源破坏。
抵达南糯山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山路上夜行,弯弯曲曲的窄路和时有时无的云雾,把我们的行车速度逼迫到了最慢的状态。窗外夜幕森森,星空偶尔穿过云雾,山坡上散落的灯火稀稀落落,灯火很自然,与很多以景观设计思路打造的夜景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让你远远的眺望一眼,就确信,那就是生活点亮的万家灯火。
我们抵达驻地,当地人正在连夜初制毛茶。南糯山上以哈尼族为主,在山里,哈尼族女人要顶半边天。摘茶、炒茶、扛茶、捡茶梗,山里的茶都是在这些女人流过的汗水中慢慢成形的。我们刚吃完饭,坐在一起聊着山里的茶事,山雨毫无预兆地降临,瞬间倾盆而下。紧接着,灯泡突然熄灭了。房主人说,因为打雷,可能是山下跳闸了。说完,闪电的侧光在山的转角一划,响雷滚滚而来。
村里制茶的女人马上在灶台边点燃了蜡烛,山里茶叶杀青依然用的是柴火,所以不管是刮风下雨还是打雷停电,鲜叶到家了,就可以心无旁骛地做茶。山里之所以对我们产生诱惑,其实就是因为我们每个人可以根据一个很简单的目标倾其所有。所谓“山中无甲子”,在山里真的是可以忘记时间的存在,可制茶人是有自己时间观念的,采制的每一个环节里都必须要制茶师对时间进行精准的把控。
我们黑灯瞎火地坐了不一会儿,风停了,雨停了,雷声也停了。不久,电也来了。这一夜睡得很好,我梦见了山里的哈尼族女人炒茶的场景,不知道她们是几点钟睡的。醒来,清晨的阳光冉冉升起,寨子里还没有冒起炊烟,很多人家的房前已经晒满了茶叶。我捧起软绵绵的条索,深呼吸,茶叶的内质才刚刚被激活,带着哈尼族茶人一夜的疲惫。
从南糯山下来,我们进入易武。易武是普洱茶的一个重要产区,这个时候,进山采货的茶商和慕名而来的茶友络绎不绝。进入茶山以后,我们会遇到若干的岔路,而每一个岔路延伸出去的终点都是产茶的村寨。假如是为茶而来,就算没有向导,凭着感觉走,到路的尽头都会遇到茶。
在易武乡,家家户户都以种茶制茶为业。大家以毛茶初制为主,进山采收的茶商就沿着山间公路一村一寨地走访。这几年,互联网和现代物流的发展给茶商减轻了不小的负担,他们进山以后,其实也就只需要看一看、试一试、玩一玩,然后在手机上一结算,茶叶就打好包,在离开的时候发个物流,人到家,茶也就到家了。很多合作多年的熟客,在具备了信任基础以后,谈好价格就直接付款发货了。互联网,正在发挥当代茶马古道的作用,无需像百年前那样,非得要千里跋涉地驱马而来,又得匆匆忙忙地赶马而去。
走在易武的大街上,家家户户炒制毛茶的烟囱上都冒着烟,光膀子的汉子在一个有人那么高的大炒锅前卖力的翻炒着。新鲜的茶叶在铁锅的温柔炙烤下挥发着热腾腾的水汽,茶的清香也随着这股水汽挥发出来。整个小山村里都飘逸着这股清香,这是茶山春天的本味,刺激着进山寻茶的人。
事实上玩味普洱茶更像是一种探险,是一种对未知的摸索。时间和空间构建的风味特征、历史史实形成的叙事背景、市场热点营造的关注氛围、产品功能击中的消费痛点,再加上文化的高浓度介入,诸多内在原因与外在条件的加持让普洱茶给我们留下了丰富的想象空间。这也是它的独特之处。普洱茶会让你对它进行不停地探索,直到将它变成一种追求!
这也许就是我们这一代爱茶青年不远万里投身到这片边远之地走上茶山的理由吧!绕开那些知名的旅游景点,以茶为唯一的连接逻辑,于是我们走向那些藏匿在深山丛林里的村落和寨子。在那些与世隔绝的生活方式与生产面貌里,只有茶还流露着我们熟悉的影子,但也不完全是我们想象中的样子。
一个山头一种茶、一种风味、一种信仰、一种细节关注、一种只有他们自己能理解的生活态度。我只看了提纲就觉得很兴奋,我喜欢触碰那种完全陌生的空间视域,也许就是这点探险精神让我时刻都不太安分于书斋之中。因为从著述里捕获的文化场景难免会与现实有严重的脱节,所以我决定走出书斋,来一场自我流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