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乡愁,人们总会想到他小时候吃到的某种食物。小人儿时味蕾敏感,那时所食东西的味道留下了深刻的记忆,因此后来的乡愁、思念很可能是一种味觉上的思念。虽然铜陵离家乡青阳不过百里,但是每次喝茶,我总会想起家乡,想念亲人。
脑海里“茶味”的关联词,是酷暑、烈日、汗水。小时候的暑假,我和弟弟常在爷爷奶奶或外公外婆家度过。青阳农家大多一年种两季水稻,农家大事、最忙最苦最累的“双抢”(即抢收、抢种)正是在七月。稻谷熟了催促你快割,秧苗壮了催促你快插,这一割一插之间还有许多工序,就算家族里劳力充实,也容不得半点懈怠。不说弓着腰在田里割稻插秧、挥汗如雨,就是甩手站在田头,头顶烈日、脚下是灼人的土地,一般人也吃不消。
就像每个女人生孩子都会痛,可痛过才有当母亲的幸福;“双抢”里苦过、累过,才能换来一季收获、重新播下丰收的希望。大人们早饭后出门,拿上镰刀、拎上一壶浓茶;戴着草帽,穿着厚厚的棉布外套,肩上搭条毛巾。“这样就晒不伤,淌汗也不粘身上。”外公曾说。午饭是由外婆、二姨在家烧好、送到田边。大人们晌午时歇歇手,嘴对着茶壶嘴子灌几大口,望望(微博)田里新插的秧苗。本分的农家心里没有什么奢望,只愿风调雨顺、不旱不涝,庄稼有个不错的收成即好。
农家茶从何处来?当然是自己摘采、制作的。每年清明、谷雨时节,外婆、二姨在家自制农家茶。外婆、二姨两家住得近,家里菜园边、竹园里的几棵大茶树是两家主要的茶源。青阳人称茶树上新萌发的嫩叶为“甘草”“,甘草”摘回家,洗净的双手将“甘草”在高温的柴锅里翻炒,将“甘草”杀青、揉捻。要把握好火候,千万不能让“甘草”老了、焦了。再摊在竹簸箕上用炭火烘焙至干后,自家的茶叶便有了自家的味道,滋润到农家的辛苦和喜乐里。
皖北有好酒,皖南出好茶。青阳县陵阳镇黄石村,出产大名鼎鼎、驰名中外的黄石溪茶。舅妈的小姑家,在青阳县朱备将军岭有一片茶园。将军岭与黄石村搭界,两地自然环境、地理气候接近,茶味大抵相同。每年清明前,我都拜托舅舅舅妈帮忙给我留点开园茶。
做好了自家茶,二姨也会到将军岭帮忙摘茶。茶园景色美,多分布在海拔数百米高的山岭、峡谷中,常年云雾缭绕,泉水叮咚。春季里,这里更是草木峥嵘、鸟语花香,能亲见到深谷幽兰的芳容。
可摘茶不是去旅行、看风景的。二姨晕车厉害,却每年坐车山路十八弯辗转到山区摘茶。踏着清晨的露水上山,一站便是一天,手眼并用、专心细致,按分工只摘取芽心或摘取一叶一芽。做茶工收入不错,可每个茶工的指甲都被茶汁染成了褐色,二姨还因此落下了肩周炎。
每年,二姨都会送我一点山上的野茶。“又不值钱。”二姨总是这么讲。多好的东西“啊!我就好这一口。”我搂着二姨的肩膀说。
今年清明后的一晚,舅舅叫我去他家坐坐,顺便拿走从将军岭带下来的茶叶。“闻闻可香!”舅舅给我泡一杯茶,嫩绿微黄、白毫披露的茶叶在透明玻璃杯里舒展,沁出碧绿清亮的茶汤来。“晚上喝这么浓,不睡觉啦?”我说。“那是你们哎。我们干的辛苦事,还有睡不着的?”舅舅笑道。
我其实不懂茶,更谈不上好茶。但我珍惜喝着的茶里的滋味和情意。我也该听劝告,喝清淡一点。我还想对勤劳的亲爱的家人们说,莫贪茶味浓,工作生活也莫太辛苦。你看青山好茶年年有,细细品呷福气长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