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饮茶的店铺,不叫茶馆叫茶居。乡人农闲之余,喜欢喝几盅茶,叔伯兄弟之间要寻觅某人,如果遍寻不见,必说:准是上茶居去了。如有要事去寻,十有八九在茶香飘逸、烟雾缭绕的茶居里找到。
乡间的茶居设在兴旺的老街上,门口人来车往,出出进进,煞是热闹。小时候随父亲到龙山墟的茶居饮茶,翻过一个小山丘,老远就闻到一阵阵沁人肺腑的茶香。走进茶居,只见茶桌一张挨着一张,人头涌涌,热气腾腾。父亲好不容易找到一张空桌子,刚坐下,伙计随着一声“来也”立马赶到。他左手提着一把紫铜茶壶,右手捧着盛有茶叶的杯子,来到桌前放下茶杯,把茶叶倒进茶壶,须臾,再持一个装满开水的大紫铜水壶折回来,提起水壶往茶壶冲水,烟雾升腾之中,一壶红茶便冲好了,而桌面却干干净净的,滴水不溅。
乡间的茶居,尽管喝的都是红茶,但经滚烫的开水一泡,倒在白瓷茶杯里一闻一啜,倒也色香味俱全,于是慢悠悠地喝,喝浅了再冲,冲满了再喝。乡间的茶居冲水不需吆喝,茶壶里没水,只需拎起茶壶盖子搁置茶壶上,伙计在茶桌之间巡行,见到揭开盖子的茶壶,随即赶来冲水。慢慢的喝了几口热茶,我顿觉心通肺畅,一边喝着茶,一边听着周围的茶客聊天。年幼的我无耐性,嚷着要吃东西。父亲要了叉烧包、钵头糕,先让我吃,他仍恋恋不舍地喝茶,意犹未尽。
到茶居喝茶的大多是农民、匠人和乡镇小市民,不管是酷暑严寒,不管是刮风下雨,那些老茶客都赶早起床,准时到茶居。乡人把那些每天雷打不散泡在茶居的茶客唤做“茶虫”,他们把生命的一半时间都扔在茶居里。茶居何来这等魅力?细究起来,老茶客恋茶居,恋的其实非茶,而是茶居之氛围也。一张桌子,或三五人,或六七个,可聚可散,自由组合,新朋旧友,无亲无疏,只要你愿意,随你坐多久,只要你有肚量,随你灌多少。家里有了闲气,邻里有了是非,到了茶居,一杯又一杯地喝,一壶又一壶地灌,还真能把什么都冲洗得清清淡淡的。喝足喝够了,走出茶居门口,大家拍拍肩膀,道一声走好,又是一团和气。难怪乎乡村的茶居,从早到晚,从春到冬,永远坐满了茶客,只缘坐在这样一种地方,真是茶有味,烟有味,人也有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