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柜中收藏了许多茶,最多的是普洱茶,其次是黑茶,然后是绿茶,花茶。
一次和朋友说起我家的茶,她好生向往。并当即为我去煮茶。茶煮好后,也不给我喝。放在小矮茶机上,几冲几泡,我正口渴难奈,好不容易等她泡好了。她却还是不许我喝,放在我鼻尖,要我慢慢闻,细细品。
我哪管这茶艺术?一仰脖子,小杯茶见了底。面对朋友的惊愕,我笑,蔡澜曾在《茶道》中说过:茶是在轻轻松松之下请客或自用的。我忍受不了这种先观赏,后品尝的玩茶艺术,我没那耐心,也没那份雅兴。
我的饮茶习惯来源于外婆。外婆家的茶叶都是自家采撷,培干,收藏于玻璃瓶内。每日清晨,外婆会烧三壶茶,一壶倒入带长嘴的白色瓷壶内,作凉茶。一壶倒入暖瓶中,作热茶。做凉茶的那一壶,倒入前,外婆会抓一把茶叶放进去,让其慢慢融入,慢慢一起凉。出去干活的家人回来,一般会匆匆将茶倒入小碗,然后“咕咚咕咚”一饮而尽。暖瓶中的茶则为待客。一般是饭后,取一小撮茶叶放在小瓷杯中,倒入暖瓶中的沸水冲泡。客人坐在竹椅上,一边喝,一边轻轻吹开浮在水面上的茶叶,鼻翼间能轻闻到一股淡香。
外婆自己有一个大号的瓷杯。只要空闲,她就会端起这个瓷杯,一边和我说话,一边慢慢地饮。饮到最后,茶没了,茶叶还在。这个时候,外婆会一手端稳瓷杯,一手轻拍瓷杯底部,然后是腰部,再然后伸出食指前去拔弄。直至将茶叶拔弄到瓷杯交口处,然后,将瓷杯贴近嘴边,伸出小巧的舌头,轻轻一探一卷,茶叶进嘴,再慢慢细嚼。那样子很是享受。让我对外婆的瓷杯充满了无限好奇与向往。
外婆从不让我喝浸泡了茶叶的茶水,说我太小,脾胃不适应,长大了才能喝。外婆也不让我碰他的瓷杯,怕一不小心就让其粉身碎骨。
外婆是典型的家庭主妇。那时为了维持生计,家中的男女一年四季都在外面劳作,所有的家务事都交给她一个人打理。冬季还好一些,夏季每日十几口人的衣裳,一洗就是几大盆。而这时,我总是缠着催促着,嫌她太忙,不能陪我做游戏。这时,她便会倒入一杯茶,放在洗衣盆前的凳子上,然后让我站着,小嘴对着瓷杯内的茶隔空而吹。她说,什么时候茶凉了,她便陪我。那时候,为了想外婆早点陪我,我总是对着茶可劲儿吹。有时急了,很想将瓷杯提起来,放在嘴边吹,或者将脸贴近瓷杯,省力地吹。可都被外婆及时阻止。外婆一边阻止一边对我说,古时候有一个人前去拜师学武艺。师父什么都不教,只让他先对着家中的水缸吹气。说什么时候能让水缸内的水沸腾起来,就收他为徒弟。这人回到家后,心无旁骛地一吹就是三年。后来,他不仅能将水缸内的水吹沸腾,就连水井里的水也能吹得沸腾。有一天,他正在家中对着半缸水继续练习。这时,有一伙恶人进来打劫。看他弱不惊风,像文弱书生,毫不将他放在眼里。手举砍刀欺上前来,那人双脚站稳,气运丹田,一口气吹过去。竟将那伙恶人全部吹得东倒西歪,站立不稳,栽头倒地,狼狈而去。
这当然只是传说。可是,我却吹得更带劲,幻想着自己有一日也会因一个瓷杯而成一代武艺高强的侠女。虽然常常茶凉了还不自觉。心里却是满满地欢心。一种靠近梦幻的欢欣。
有一阵外婆病了,医生嘱咐吃药的时候不能喝茶叶,这样会解药性。于是,外婆便不再喝茶叶。有时想得极了,会悄悄对我说,听说现在外面的人都时兴喝一种花茶,什么玫瑰呀,桂花呀,菊花叶应有尽有,不知道是什么味道。但是,我想,一定很好喝。想像着花在沸水中慢慢伸展的姿势一定很美。
那时我便暗暗发誓,什么时候等我长大了,我就要买尽天下所有的茶叶品种,孝敬外婆。然而,外婆终究没等我长大。在我上大学那年,外婆悄然而去。那口硕大的瓷杯,也随外婆而去。我想,在世界的尽头,外婆一定也需要时时端此杯在手。
外婆走后,我便有了收藏茶叶的习惯,什么茶叶都收藏着。却也仅仅只是收藏,从不打开来喝。我想,我是怕喝不出外婆的味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