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是有出身、有经历、有归宿的生命,茶之为茶最隆重的经历,自然是期待被品饮、正当被品饮的这个过程。
关于藏茶、泡茶的器具抑或“行头”,我喜欢称之为茶的“房间”。
据说,茶叶作为一种“消耗品”,无论多名贵,每次茶饮茶艺结束之时,其作用与意义也必然终结,而“茶具”除了在这类活动中扮演着不可或缺的角色,还因其不易消耗以及潜在的文物属性,而有可能持久地存在。
人性的丰美鲜活如同茶树茶叶本身,可不是一个瓶瓶罐罐能够关得住的。不过也不是毫不讲究。这讲究跟茶之分类具体相关。最好的茶具绝不是最贵的茶具,而是最能发挥、体现、乃至升华某茶之性的茶具——天涯茶友用过一个让人落泪的说法,“此器茗贞”,他说最好的茶具就是能保护茶性不被污染的那个。
最简单的说法,绿茶宜住玻璃杯,“清水出芙蓉”;乌龙首选紫砂壶,能藏香起香;黄茶、白茶也以陶器为尚,不损茶味;黑茶冲泡讲究的亦是“除异,留纯,快泡”:一要表茶、里茶拼配,二要快洗快清,三要品饮观色,四要用沸水鲜汤,五要茶、汤分离,六要把握汤色……等等。如今流行的钢化玻璃“飘逸杯”,未免太过轻飘,陶器或紫砂仰仗的乃是其吸附异味之功能。至于流行盖碗茶的地域,一式三件的“三才碗”(天、地、人)就未免形式大于意义了。
都说真正的茶人吃茶,连茶点都不要尝试,因为茶味至清,却也脆弱,动辄便被玷污了。然而茶自其诞生开始,就没少过“伙伴”。
例如唐代之茶居然会把名贵香料龙涎香之流掺入,北宋宣和年间“珍茉香草”又曾入茶为伴。时下渴望风雅而又不肯远离市场的都市茶馆中颇流行调饮茶(又称“鸡尾茶”),本质与奶茶、酥油茶、擂茶原本一调,养生糊口未为不可,却偏要乔张作势,拿捏出许多身段,建议这些茶馆不妨读读那个集古往今来附庸大成的乾隆皇帝的御制诗《三清茶》,提升一下“鸡尾”品味:
梅花色不妖,佛手香且洁,
松实味芳腴,三品殊清绝。
皇帝佬儿这里所写的,是以宫廷贡茶佐以梅花、松子、佛手的拼配茶。
茶不是不可拼配,例如海南名品“兰贵人”,据说内含五指山野生的吉祥草(《本草纲目》谓为“护肝草”),另有西洋参、微苦丁,甜润柔和,十分和煦。秋凉之后女孩子不高兴的时候,喝“兰贵人”特别能够舒展身体、慰藉心情、安稳神气。但这个茶,照我看不宜男人,因为到底有点娘娘腔的。
贵州的“天麻剑毫”,因为原材料得天独厚,有些淡淡的药味,但也颇可消受。类似于窨制茶的,还有云南糯米茶,感觉也好,大抵因其颇得自然之气象,毕竟,“柴米油盐酱醋茶”本为一族,原都是一段养生的质朴。
可我着实恨煞花茶。
还是乾隆皇帝,据说那风流种子有谓,看美人当于浓睡初醒脂粉未施时分看——花茶大抵便是浓妆艳抹茶性已失。花是脂粉娇娃,茶是林下之风——茶树喜阴恋阳,但不得直晒,故而“林下茶”品质才佳。茶与花之匹配,直如谢道蕴改唱凤阳花鼓、李清照学说山东快板,所谓唐突佳人、两败俱伤,莫过于此。
会写字的蔡襄是兴化仙游(今属福建)人,他便懂得茶,在薄薄一本《茶录》中特意分出笔墨,讨伐那时流行的“拼配茶”:
茶有真香。而入贡者微以龙脑和膏,欲助其香。建安民间皆不入香,恐夺其真。若烹点之际,又杂珍果香草,其夺益甚。正当不用。
尽管如今福州人远不如先贤出息,居然在争夺窨制花茶的发明权,我还是怀疑,这种大盛于明朝的玩弄茶叶的恶劣技术的发明,跟那些“富贵闲人无事忙”的江南文人多少有些关系。不仅顾元庆(苏州)、钱椿年(常熟)各自的《茶谱》中已经记载了制作“莲花茶”的具体方法,且看一看明人窨茶喜欢用的花卉品种:茉莉之外,还有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