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不相识的人,寄来古树茶,生茶。
精致的小盒里,金色的纸托上,三粒茶珠小小的圆润。轻轻展开棉纸,条索清晰,银毫隐约,闪着淡淡的光泽。
炉上的水,是皖南深山里的山泉,密封在桶里半年之久,清澈如初。常说流水不腐。她容身方寸,稳稳地静默,却无半点改变。我十分讶异她的表现,这或许源于她本质的纯净才能得以恒久。
讲究煮茶的水,源于那本红楼梦。
在“栊翠庵茶品梅花雪”中,出世的妙玉,搜集梅花上的静雪,存储五年,依旧冰清。是何等样的茶才有幸与之相融,成就一段芬芳?由是,连带着宝琴折红梅的图画也深深地烙在脑海中。每待冬来,飞雪妆江南,一片银装素裹时,我就会来至小园梅林,将一瓣瓣梅红之上的晶莹,收拢在掌心,看她融成泪滴。痴痴想那书中的女儿们,就如同这雪水,少了那茶的知己,空损了红颜。
这样想来,相较于千姿百态的茶,我或许更懂得单一的水。
那个冬天,去水绘园寻觅董小宛,这位玲珑心肠的妙人儿和宝玉有着相同的爱
好——茶水泡饭。“姬性澹泊,于肥甘一无嗜好。每饭以茶一小壶温淘,佐以水菜香豉数茎粒,便足一餐。”折服于她,把琐碎的日常生活过得那么的浪漫美丽,饶有情致。
水成鱼眼,收回思绪,温杯洗茶。看茶珠得以水的滋润,渐渐柔软舒展,轻轻舞动。浅浅的橙色晕染着一壶碧泉,渐成明黄。
我看着她们优雅的曼妙,想着人事的际遇,就像这茶与水一样,是一段缘分。水不经茶,终是浅白。茶不遇水,也枉受蚀骨的炙炼。可是,不管如何,他们终有一逢,也算是不解之缘吧。但愿,“金风玉露一相逢”时,水得茶之馨香,茶得水之滋养,演绎出彼此最美好的绝唱。
选一只洁白通透的瓷碗,徐徐注入澄澈的茶汤,端起至鼻端,一股清凉的香气冲开鼻窍,直抵灵台。
小啜一口,差点吐了出来——好苦!忍着,入喉,是满嘴的苦涩。可心中却有丝丝的窃喜——厚重的感受一如时光,恰合此刻,我繁复的心境。而随着茶盏上缭绕的茶气所蒸腾的苦香,似乎在暗示着岁月深处的美妙。
浅浅尝,深深品。二道茶汤色最浓,茶的滋味在口腔里层层叠叠,回环着。三巡过后,放下杯盏,苦涩渐渐淡去,甘醇却缓缓地从喉头、舌底悠悠出现,渐至饱满却并不张扬。突然觉着,这种苦尽甘来的体会和相知已久的情感何其像也——再深的缘,也需要用心的呵护。就像这茶,不论是生普的苦香,还是熟普的醇厚;亦或是绿茶的清淡,花茶的芬芳,红茶的馥郁,其实全凭一口水的浸润与释放。
其实,我不懂茶;懂茶的,怕只有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