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谈茶气,却往往谈不清,因为“气”这种东西在中国文化中可挖掘的东西太深太抽象,所以经常是说的人眉飞色舞,听的人云里雾里。在茶桌上偶遇这类事件的话,感觉就是和半仙混了一天,体验了奇妙的精神世界,云雾里仙游一趟,也算是通仙灵了,七碗茶的境界也给您对应上了,回家若有所悟,原来这就是气。然后花重金买下号称数十年老茶,回家却怎么体验不出当时的感觉,后经专家指点,才知道上当,不禁拍案大呼:“气煞我也。”末了回头,恍然大悟:茶气啊,原来这就是茶气。
茶气这个概念已经不知让多少人晕头转向,理科生进去,文科生出来,商人进去,僧人出来,文盲进去,诗人出来。我本着试一试的心态,决定要把这个概念理顺,于是开始了研究。
在大学住宿舍的时候,天天泡好茶,各种名山古树是必须的,宿舍一哥们就这样被惯坏了,拿杯不甚出名的山头古树茶呷一口,说:“茶起码是这样才勉强可以喝。”
我当时一口气差点没上来,苍天!这茶虽然名气不大,但做工极佳,算不上极品也是上等了。于是我们宿舍喝茶的质量就被定在了这个线上。大家天天喝,逐渐形成了一些共识,我们越喜欢的茶,往往是体感越明显的茶,不但是“喉吻润”,更得是“发轻汗”“肌骨清”“通仙灵”。我当时估摸着这就叫“茶气”吧,那哥们是一纯理工男,对这一套不屑一顾。就这么喝了几年茶,毕业了,此君终于为茶瘾所害,研究生毕业却直接奔赴到了临沧深山老林,为了喝点不是“起码”和“勉强”就能喝的茶,天天和老茶工打交道也自得其乐。
卢仝这一套说的是茶气,但是我哥们一个如此爱茶的人竟然不接受,可见这一套说法是有局限性的。我打算翻翻书,看看近年来流行谈的茶气出处何来。一翻才发现,这个传得跟口头禅似的说法就来自邓时海先生的《普洱茶》。《普洱茶》一书贡献很大,我个人总结出两点:一是提出了“越陈越香”,让普洱茶成为了一种能保值的投资品,所谓“能喝的古董”,这种看起来旱涝保收的买卖使得普洱茶市场瞬间火爆;二就是提出了“茶气”,雅俗共赏,让众多茶客无尽玩味。
有一次喝茶碰巧遇到邓时海先生,我说:“我拜读过您的大作,认为最有意思的一点就是茶气这个概念。”
邓先生说:“我们的老祖宗用三个字把一切都概括了,精、气、神。气将是21世纪人类科学研究的大课题。”
看来这个“气”是气功的“炁”,是先天之气,于是我找来了一本田诚阳道长的《修道入门》研究起来。
约摸练得半年,自认为已尽破茶气之谜,于是出关与人言茶气,对方错愕的表情分明告诉我,你个封建余孽对我和谐社会到底有何企图?
一拍脑门,这种对茶气的解释更加小众,自己听懂可以,但对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来说就麻烦了。听不懂不要紧,还觉得你是在传播邪教。
努力无果,颓了。
这时一个长发文青对我说:“你要不看看《本草纲目》?”这货正是本书主编之一周重林。
《本草》认为凡物都有性味特征,性就是气,气分为温、凉、寒、热四类,而茶气就是寒。这一推论下去,“发轻汗”这条路基本就得推到,得直接从“晚年患腰脚”这方向重新修。正在迷茫中,翻看林语堂《苏东坡传》,突然一段话看得我一拍大腿跳起来高呼“就是它!”。原文如下:
“在《孟子》里,‘气’是哲学的概念,类似柏格森所说的‘生气勃勃’,是人格上的‘元气’。使伟人和匹夫显然不同的,往往是精气元气上的差异。在孟子的哲学上,‘气’是伟大的道德动力,更简单说,就是人求善、求正义的高贵精神,这种精神,人人皆有,是与生俱来的。人在世界上生活下去,这个‘气’可因得其陶冶营养而增长强大,亦可因消减而衰弱。”
说的简直严丝合缝,完全不用解释了,只要是中国人,基本都听得懂。我怀着喜悦的心情,发微信奔走相告。大家纷纷点赞表示朕知道了。
我又问还在临沧深山老林的同学怎么看?
答曰:“虚。”
于是我又颓了。
之后拖着疲惫的身心在单位被分配编辑一本看似不知所云的兰花书,几天后赫然看见这样一句话:“气是一种内在的生命力,是流动于审美对象中的,最能吸引人的东西。”
评价一个茶的好坏最重要在于活性,至于汤软水滑之类倒是其次。在学校跟随周斌星老师多年学习的过程中,我总结出了这个观点。
一个茶正是因为有了活性,才能让人对它有期待,这个茶才会回甘生津,香气口感才会层层渐进,充满变化,才会在存放中“越陈越香”。活性的字面含义不就是茶内在的生命力吗?那茶的活性不就是茶气么?
我把以上这些和盘托出请教周老师,周老师说:“活性分两方面,一方面是茶汤入口与人发生的互动,如回甘生津和刺激发汗,而茶汤每一泡的变化和通过存放醇化发生的改变则是活性的另一方面,这两个方面合在一起就是你说的茶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