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法国工作时,有个同事和我聊天,说非常喜欢中国的哲学,例如,夏天时中国人懂得喝热茶才能达到消暑的作用,因为热茶能够加速汗腺分泌,而汗液可以带走体内的热量。喝冷茶虽然一时爽快,反而会滞寒积痰。记得他崇拜地对我说:“你们中国人太有智慧了,这是从内心达到平衡啊”。望着他真诚的眼神,我有点不知怎样回复,其实,在中国,懂得这个哲理的人也不多,而真正身体力行的就更少了。
细细品味,茶中的哲学,就像那酽酽的普洱老茶根,浓郁却不辛涩,怎么也品不完。
说起茶的起源,大家都知道“南方有嘉木”的说法,而我更喜欢一句话:“英华下面是草根”。和琴棋书画不同,茶被归纳成开门七件事“菜米油盐酱醋茶” 中的一件,它是最最能够出得厅堂,入得厨房的,窃以为这是对它的最高评价。茶可以阳春白雪,可以下里巴人。雅士以它涤尘心,助诗情;大众以它消干渴,解困乏;医者以它疗病痛,修长生。但是,茶从来都是那普普通通的草木,无论你尊它轻它,它从未改变过本心。多少人富贵后粉饰出身,可这却是最让人看不起的。如果你连自己的根本都忘记了,甚至急急地想要抛弃,那你的人格还有多少可以信赖的呢?真正的大英雄、成功者可以起于陇亩之间,内心的自信却让他们胜过了许多贵族。
泡茶时离不开水,茶与水的关系,陆羽先生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水为茶之母。”泡茶的水质,对茶叶的色、香、味,特别是对茶汤的滋味影响很大。佳茗需要有好水来匹配,方能相得益彰。曾经在杭州龙井村买茶,现场茶农随意从匾中抓起一小撮茶叶,泡出来的茶水让我惊艳不已。我自己从同一个匾中抓取买回的茶叶,却再也泡不出那个味道。不是茶叶不同,因为我没有好水去配它。泡茶最好是山泉水,它能够使茶汤甘甜味美,陆羽品评天下二十处泉水,将庐山康王谷水帘泉评为第一,因此庐山上的“云雾茶、谷帘泉”也被茶界称为珠壁之美。听到这你是否猜到了?对了,我想说的是团队合作。有好茶,还要有好水,好壶,好杯,好技巧,好茶客,缺一不可。天时地利人和,成就一杯好茶水。
中国人讲究以茶待客,敬茶是讲究“茶要七分满”,这不正切合了儒家“物盈则衰,乐极则悲,日中则移,月盈则亏”的中庸之道吗?世事如浮云,循环往复,瞬息万变。假如对一切事物都要求尽善尽美的地步,一切功劳都希望达到登峰造极的境界,那么必然为此而招致外来的攻讦、忌恨,带来不必要的悲剧。过犹则不及,我们不论做任何事都要留有余地,不要把事情做得太绝,这样才不会引起造物者的嫉恨。小满即足,知足常乐,随着年龄的增长,越发能够体会其中真味。一杯七分满的热茶,既表达了主人对客人的尊重,也代表了双方之间是“勿太密,亲则疏”的君子之交。
人到中年渐喜茶,越喝越觉得茶就像人生一样千滋百味。青绿红黄白黑,每一大类里又有无数品种。如果一定问哪种茶最好?真的很难回答,看季节,看心情,看环境,而每个人又有不同的喜好和适合,就像人生百味。但是,所有的茶都有一个特点,苦尽甘来。茶最早是作为药材被发现的,良药苦口,茶叶本身都带有苦意,不同的茶苦的程度不同,而越是浓郁的苦,带来的回甘越是绵长。人生也是如此,梅花香自苦寒来,从来没有随随便便的成功,在辛苦的付出之后品尝成功的滋味,那一刻,便如一口浓茶后沁上心头的甜蜜。苦茶还能益思,有时候工作不顺利时,我会给自己泡上一杯功夫茶,静静地品味,再投入工作时便多了份耐心和从容,因为我知道,苦尽甘来,所有的付出都是有回报的,即使有时候会来得晚些。
国人的智慧有时候很冷酷,“人走茶凉”这句谚语道尽了人情冷暖。见过很多曾经的成功者,恋栈于往昔的辉煌,愤慨于现实的冷酷,可是他们不知道,他们以往的成功是在一个大平台上的取得的,现在,平台已经撤走了。就像一次成功的茶道表演结束了,新人将要重新铺设茶席,泡上新茶,款待宾客。而原来凉却的茶汤,自然就要倒掉了。聪明人懂得优雅地谢幕,让你对茶席留下一次美好的回味,在新的天地重新开始自己的茶席。我见过一位睿智的老人,在原来的工作中做到高位,退休后摇身一变,成为旅行达人,摄影师,美食家,并开始撰写小说和杂文集。他的老下属经常会到他家喝茶聊天,听取经验,但他却从不以老领导的姿态指手画脚。他的心态更加年轻,眼界更加开阔,反而让人心生敬佩和羡慕。
茶的哲学,我以为最高境界,便是“不如吃茶去”。人生百态,各有目的,各有苦衷,如何判断是非得失?所以,不辩不争,吃茶去。拼搏时吃茶,让你坚定目标,甘之若饴;成功时吃茶,可以不忘根本,淡定从容;失意时吃茶,懂得人生无常,海阔天空;孤独时吃茶,学会倾听内心,体会自然。一杯在手,何须多言,走,吃茶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