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六十年代初期,成都居民还没有烧蜂窝煤,煮饭炒菜都是烧柴火。烧柴的灶叫柴灶。为了节约能源,家家户户的灶门前,都悬挂一把“吊壶”。吊壶是泥陶烧制,形似茶壶。吊壶把上拴根绳索,吊在柴灶上面的房梁上。煮饭以前吊壶装满水,灶烘里面烧的火尾子冒出来,刚好飃在吊壶底底。饭煮好了,菜炒完了,吊壶里面的水也滚烫。因为烟熏火燎,吊壶烧的水一股烟烟臭,只能用来洗脸洗脚,不能当开水喝。柴灶的铁锅又煮饭又炒菜,也不能用来烧开水,随便你洗得好干净,烧出来的开水,面上总有油珠珠儿。所以,那时的居民要喝开水,别无他法,只有到“老虎灶”去打,老虎灶就是专门卖茶或卖开水的店铺。
所谓老虎灶,其实就是一个巨大的火炉。炉子呈方形,比一张八仙桌还要大。炉子上面嵌着一块两三公分厚的钢板,巨大的钢板上面,切割出七八个、十来个圆洞。一把把烧水壶放在圆洞上面,一个老虎灶就变成了若干个小炉子。老虎灶烧煤炭,四五十公分的炉门,铲煤的铁铲可以随便进出。炉门打开,炉火通红,熊熊烈焰,犹如虎口。也许,老虎灶的名字因此而来。
老虎灶烧水都用铜壶,铜壶把上,一周一遭全部缠绕着厚厚的麻绳隔热,以免烫手。钢板上烧水的铜壶很有讲究,刚刚放上去还未烧开的水,壶嘴朝里面。鲜开滚烫的开水,壶嘴才会向外。开水两分钱一瓶,打开水的来了,把温水瓶放在门口一个木架子里面,温水瓶不会倒,掺开水的时候也不会烫着手。一早一晚打开水的人特别多,老虎灶也从来不熄火。晚上八九点钟关张,用厚厚的煤炭把火塌住盖好。第二天天不见亮掇开煤炭,勾出炭花儿,一会炉火就燃旺。清早六七点钟,老虎灶上热气腾腾的开水,络绎不绝的买主,很是热闹。白天打开水人少一些,老虎灶的铜壶也只空闲几把。街坊邻居也乘机在老虎灶钢板上烤个馒头,熬点中药,甚至端个铁皮盅盅来煮饭。老板也不计较。
上世纪六十年代,顺城街口子上有一个“山西会馆”。本来是山西老乡在成都交友聚会的场所,后来慢慢地形成一个茶铺,茶铺里面自然也有老虎灶。这个老虎灶更大,除了台面上的十几把铜壶,炉灶旁边,还埋了一个像是汽油桶一般的铁瓮子。钢板上铜壶烧的开水,主要用于给茶客掺茶。炉子旁边瓮子烧的开水,主要用于供应街坊。瓮子上面接了个水龙头,来打开水放两分钱在灶台上,各人直接从瓮子里面放开水就行了。到了晚上,金钱板说评书,瞎子艺人敲道筒,更是座无虚席。
很多文人在描写老成都茶馆的文字中,这样那样的都写了,唯独还没有看到哪个写喝“加班茶”的。何为“加班茶”?喝过的茶,另外的人接到喝,茶水额外加班。
旧时成都,喝“加班茶”的人,几乎都是好吃懒做,游手好闲而身无分文的“二流子”。这种人既莫得钱坐茶馆,偏偏又离不得茶馆这种热闹多事的场所。喝“加班茶”一旦被老板和幺师发现,轻则给你脸色,蹋谑你几句。弄不好,还要遭大声武气的吆起走。
除了这些人,有的下力的走卒贩夫也要到茶馆喝“加班茶”。但这些人不会像“二流子”那样又要喝,还要装模作样。这些人劳累一天,舍不得花钱坐茶铺。走进茶馆,大大方方,喊明叫响:老板,有莫得“加班茶”给一口来喝嘛。对待这些下力的苦命人,茶馆老板一般都会慷慨答应。
酱园铺留下的记忆是苦涩,糖果店留下的记忆是辛酸,老虎灶,留给我的,却是热烈与温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