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清晨,淅淅沥沥的小雨敲打着窗外的芭蕉,蔷薇刚刚开过,一地残红,不忍归入污浊渠沟,任其飘零和土成泥,一年一轮回,来年枝头,待见故人来。
儿子鼾声如雷,从嗷嗷待哺的小肉团到青春少年,仿佛就是一夜之间-----一夜之间,小拇指粗细的香椿窜到了四楼;一夜之间,筷子高的蔷薇爬满了整个院子;一夜之间,懵懂无畏的我已近不惑。
江南烟雨濛。不停下脚步,真不知道日子就过了那么多。曾经的童年玩伴,青春恋人都去了哪里?一起憧憬规划过的那遥远的将来,似水,不知不觉就从各自的指缝间溜走了。不念过往。过往是一个顽皮的孩子,躲在时空的某一个角落里,在突然的静谧中与你不期而遇,挠动心绪,莫名地眼眶发热,鼻子发酸----为曾经的自己。世间之事,万点不由人,没走过,不明白。摸不着抓不牢的,叫命运。
给自己泡杯碧螺春吧,枇杷快熟的早晨,再合适不过了。
温杯洁具,注水入玻璃杯约三分之二,留三分之一的虚怀,纳洞庭春华太湖云雾。投茶,摇香静置,一片片香芽徐徐舒展,闭眼轻嗅,嫩香四溢。
碧螺春产于苏州洞庭山,十二年前第一次喝到碧螺春是在东山老翁师傅家。老翁不老,也就四十出头,是公司的司机,家住东山紫金庵边上,家里有几亩茶园,套种一片桔树,几十棵枇杷和杨梅,还有一栋山脚下的两层小楼,一位老母亲,勤劳略显木讷的“家祖母”和清秀的女儿。
老翁很辛苦,每到采茶季节,天不亮就起床炒茶,忙活两小时,六点半赶到市区接我上班。当年无知无心,偶尔老翁迟到多少我还有点不高兴,老翁也从不解释,默默喝他那玻璃罐里的“黄汤”(茶叶浸泡时间太长),听电台咿咿啊啊的评弹。
我很奇怪:为何老翁不能下班后用晚上的时间炒茶?多年以后,老翁才给我们这些晚辈讲了他的故事。
八十年代初,老翁有位恋人,女方家里嫌其家贫,把女孩子嫁给了一位开中巴车跑营运的司机,老翁另取现在的“家祖母”,各自安好。三年后,司机车祸去世,留下两岁儿子。“你该离婚和她在一起。”同事小张姑娘迫不及待插嘴,恨不能抢过月老红线重绕一圈。老翁呷口“黄汤”,慢条斯理:“我讨了家祖母,生了囡囡了,不能没良心的。”所以,每天下班后,老翁都要赶到“前女友”家帮忙炒茶,清晨起来,忙自家活。我不怀好意:“嫂子知道不?”“肯定要告诉她的,她有时也跟我一起去帮忙的。”联想前两天我刚刚“处理”完老公前女友的玉照,不禁汗颜。
第一次喝的那杯碧螺春,是在老翁家院子里,谷雨前后,嫂子从山上接的泉水,煤球炉上烧开,用玻璃杯,上投,清香四溢,甘甜鲜爽。枇杷挂果,桔树开花了,四周那么静,间或一两声布谷鸟低沉的鸣叫。
老翁告诉我,碧螺春原名吓煞人香,康熙帝南巡,过洞庭碧螺峰,见一采茶姑娘将鲜叶藏于怀中,问何物?言吓煞人香。命冲泡呈上,此螺形绿茶果真“吓煞人”香,惊艳之余欣然赐雅名“碧螺春”。
当年听闻此掌故,隐隐地香艳。那个惠风徐徐嫩香盈抱的午后,转眼已过十二载。现在想来,康熙帝赐名究竟是“碧螺春”还是“碧落春”呢?倒也无需纠结,上穷碧落下黄泉,皇侯将相,草根布衣,谁又不是天地一过客?华枝春已满,天心月未圆,茶凉了,我去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