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的地位对人类而言,其实可与情诗相提并论:宁静安详,香气就能致远;无需做作,甜蜜已达人心。
还有什么比它们更适合向我们绽放那处女般圣洁的灵魂?那副首度对少女献上的花环,代表着史前时代的男人,头一次超越了内在的兽性。此一凌驾原始需求之上的举动,让他进化为人类。而领会像这类无用之举可以有何微妙作用,则使它踏进了艺术的领域。
理想的爱花人士,应是亲赴他们原生的栖所,像陶渊明那般,在破竹篱前与野菊悠然坐谈。或是像林和靖在漫游于西湖之滨,梅树丛间,月影昏黄,暗香浮动,终致浑然忘我。传说周茂叔会于小舟之中睡去,以期能潜入水中莲花之梦。
只要熟知我国茶道与花道的讲究之处,必定会注意到它们对花草,那有如信仰般的礼敬。大师们绝不会任意摘取,而是按照心中的美术构思,一花一枝,细心挑选。剪下的数量一旦有任何超过需要的部分,可是会让他们大为惭愧。
顺着类似的思维,他们的花总是连枝带叶,不做任何事前事后的剪裁。这是因为,他们的目标是在呈现植物完整的生命之美。
当茶道大师将共整治成他心满意足的模样后,便会将它置于代表尊荣的床之间。除非在美感上,另有某些特殊的理由,其周遭不可再有任何其它摆设----即使是画作也不行,以免破坏原本预期的效果。
我们必须谨记,茶人对花的崇拜敬仰,只是作为他们全部唯美仪式的一部分,并未形成一个独立的信仰。插花摆饰,就跟茶室里其它艺术用品一样,从属于整理装饰的主题架构。
因此,石州才会定下若是庭内有雪,就不可以白梅为饰的规矩。“太过吵杂喧嚣”的花种,也毫不考虑地被摒弃于茶室大门之外。
同理,茶人所做的插花,一旦搬离原来设定的位置,就会完全失去意义,因为它的线条与比例,都出于刻意的安排设计,以符就四周环境的视觉观感。
我个人是同意茶道大师的花艺精神,而非花道大师的那套。前者的艺术在于恰如其分地去分派设定各种元素,如此才能真正贴近生命本质,进而触动人心。相对于前述的写实派与形式派,我们可以称这种主张为自然派。
茶道大师谨守着自己的任务,仅以挑选为限,那些属于它们的故事,就让身为主角的花儿自己去述说。若是你在晚冬时节进入一茶室,里头可能会摆上一枝纤弱的山樱,伴随着一朵含苞待放的茶花,呼应那逐渐远离的冬日身影,顺便透露春天即将来临的预兆。
同样地,假如你在恼人的炎夏午后赴一茶会,在床之间的阴暗幽凉处,你会发现挂着一株百合,当露珠从它叶梢滴落时,仿佛是在向人生的愚昧微笑。
花儿的独奏已是趣味盎然,若是加上绘画与雕刻的协奏,就更引人入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