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云法师的拈提一定程度概括了茶在东方三文化中的不同体现:
日本的茶始终以一个与道相契、并带有一定仪式性的样貌被标举,韩国则让茶成为社会规范的重要载体,到了台湾,百家争鸣,各有风姿的茶艺,又恰是生活艺术最好的显现,而在这里更有意思的是:日本茶道受到禅极大的影响,韩国茶礼根本是儒家文化的产物,台湾茶艺则如道家哲学对中国艺术的影响般,生活的、写意的、回归自然的,也有着较多道家的影子。
儒释道三家分别在三个不同文化中映现出不同的茶样貌,这是非常有趣且耐人寻味的一件事,然而中国毕竟是三家的源头,台湾这些年宗教又昌盛,于是从较隐性的「道艺一体」,到较显性的「茶禅一味」,台湾不少茶人的追寻乃不能只在道家中完成,释家,尤其禅就成些人在茶体践中的核心观照。
的确,尽管二、三十年来台湾的茶艺文化迭有成就,但谈茶,茶道中的「茶禅不二」毕竟仍是最能让人领受茶文化高度的一种建构,台湾一些茶人在此的追寻其实可以被理解,而禅,则恰就是我长期观照的所在。
日本如此,台湾呢?禅在中国呈现的样貌原与日本有别,日本人较规范,所以禅院威仪井然,而茶禅的形式一定程度也与禅院的茶角色有关。
但中国禅在唐、五代本大开大阖,宋时虽气象稍逊,宗风峻烈如话头禅开山祖的大慧宗杲也仍领一代风骚,与日人的严谨一向有别,即便宋之后禅衰微,率多文字禅、口头禅之辈,但其风流疏狂也仍与日人的规范形成对比,于是,茶禅一味在台湾要如何呈现?许多茶人就与我提到了这个问题。
茶禅一味在台湾要如何呈现?
坦白说,我也没答案。就禅的宗风来说,禅家向有临济、曹洞、云门、仰、法眼五宗之分,但除临济、曹洞外,余三家面貌在后世早已模糊,
于是,过去我曾就禅者的生命气象将禅宗分为剑客禅、老婆禅、诗人禅三者,其中剑客禅「两刃相交,无有躲闪」,体现的是禅的绝待与严厉;老婆禅「挑水搬柴,无非大道」,映现的是禅的平常与绵密;诗人禅「万古长空,一朝风月」,显现的则是禅的当下与风流。而茶可以如何地体现这三者呢?
老婆禅也许较好切入,让茶事、茶具、茶空间回到那日常、简朴、不作意的原点,让那文人雅士、闲暇寄情的种种一扫而尽,也许能有些相应。
诗人禅呢?既要显现一种风流、自然,又必须呈现直观、当下,所谓「不着一字,竟得风流」,但不小心就容易如文字禅的异化般,徒具表象,在此其实不好规范,误区又多。
而剑客禅呢?茶能否呈现出「一剑倚天寒」的凛然与绝待?我真不知。
不知也许茫然,不知也可能最可期待,一些茶人期待我能够提供禅的切入,而许多人以南传禅观或净心思虑的大乘禅为宗门祖师禅的误解,也让我不能推掉对茶禅的阐释。
于是,在茶乐之外,茶禅竟又让我与茶有了另一层次的相扣。
相扣是必然的,文化的丰盛须有其深入的一面,但蔚然大观,却必有待于不同面相的对应。而茶禅的难,则是不管在日本、在台湾,它都必得合于「一味」,这一味是无分别、是当下、是绝待、是「平常心是道」、是「一期一会」,相连但却不二,对应却非对待,其间看似天经地义,实践却要比「茶与乐的对话」为难,茶乐要相契,茶禅则必得不二,而这不二,却又是台湾茶艺要继续管领风骚得有的一跃,我竟也在其中。
于是,不泡茶的人却喝尽天下好茶,正可以是禅「不二」的一种显现,有幸如此,谁又能曰不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