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来四川的一场如火如荼的“茶扶贫”浪潮正在涌动。站在山丘起伏的贫困土地上,阳光下的茶苗映照着未来的希望,却也让我内心十分不安。
疯狂的军备竞赛
雅安是中国茶叶的主产区,其茶叶生产指标长期位于四川前列,2015年,雅安市茶叶种植面积97.27万亩,总产量8.1万吨,综合产值130亿元。尽管其茶叶产量、产值均列四川省第一,但种植面积第一、产量第一的桂冠已经悄然被摘下。2015年,乐山市茶园总面积达122万亩,产量达8.6万吨,产值突破百亿大关,雅安茶叶的挑战来了。
业内人士坦言,“这是一场不折不扣的军备竞赛,尤其以后发产区来得疯狂。”这样的疯狂尤其是在扶贫区域体现得十分突出:宜宾茶叶种植面积在2015年突破100万亩,要做成西南地区最大茶叶交易集散地;达州提出要当富硒茶的老大,目标也是种植100万亩; 泸州要当全国特早茶的老大,目标是40万亩;巴中号称要在2020年前建成100万亩茶叶生产基地……成都、泸州、眉山等茶叶主产区也提出了奋斗目标。
军备竞赛般的疯狂之下,困扰茶业界多年的“头号问题”再度浮出水面。所谓茶产业的头号问题,便是规模过大而产能过剩,盲目扩张产业、快速扩大种植面积,最终形成对市场的杠杆冲击,形成滞销局面,好心办成坏事。实际上,茶产业早在上世纪90年代就经历了一次疯狂,彼时的很多乡镇都上马了各种各样的茶场、茶厂,最终成为了“前车之鉴”。
茶叶的产业效应
茶业产业的发展,几乎跟地方的扶贫规划形成配套。尤其是在“精准扶贫”的概念下,多个地区都将茶叶的发展列为了支柱产业。原因是:所在区域土壤适合种植茶叶;现有的劳动力能够在茶叶种植方面得到有效利用;茶叶生产具有较高的附加值和可延伸性;茶叶的经济价值较高,整体前景看好。
但事实真的如此么?恐怕值得商榷。在土壤种植方面,这个确实毋庸置疑。当前的茶叶种植区域基本都是传统茶叶主产区,多少都有着茶叶种植的历史、经验,甚至产品还拿到了不少奖项,整体茶叶生产品质较优。
根据在巴中和达州的现场调研表明,当前茶叶种植的主劳动力仍旧是“389961部队”,种植和管护工资约100元/天左右,尚不涉及采摘环节。雅安、乐山、蒲江等茶叶重镇的经验表明,茶叶是一个劳动密集型产业,在漫长的采摘季节,“389961部队”是跟不上需求的,需要雇佣熟练工完成。相对于雅安、蒲江这些交通成熟的区域,整体较为偏远、工资水平较低的“茶业扶贫区域”,做好了这样的准备吗?我的观察是:没有做好。这从当前后发区域所种植的茶叶管护问题就可以管中窥豹——至少有一半的茶叶扶贫区,都是将茶苗种进了地里,但管护方面采取的举措十分有限:因为既没有经济动力,也缺乏劳动力。
茶叶生产的高附加值,主要体现在茶叶终端产品上。但对于茶叶的高附加值估计,不宜过于乐观,从2013年以来,“大宗茶量增价涨,高档名优茶大幅下跌”的趋势一直未能得到扭转,尤其是绿茶的高附加值空间基本形成凝固层。品牌茶叶生产企业生产日趋饱和,新型茶叶企业的供给问题亟待破题。
目前,各大传统茶叶主产区纷纷转型,走“延伸产业链”的方式探索转型,例如雅安、蒲江、乐山三大茶叶主产区强力推动“茶旅结合”、或是“茶桂结合”、“猕猴桃换茶”桃等更高附加值的链条。茶叶的产能过剩,始终是困扰我国茶叶发展的重要命题。以雅安为例,2015年底,雅安发生了低温和暴雪天气,使得茶叶的产量受到了一定影响,茶叶产量降低;低温也使得茶叶采摘季大约延迟了五天,茶叶品质提高。在产量降低、品质提高的基础上,雅安茶叶没有迎来价格的递增,鲜茶收购价格反而比去年降低了。另一方面,采茶工的价格却上涨了,茶农的收入反而降低了。
市场的现实问题
国内主要茶产区始终面临着生产薄弱、品牌不强、转型困难的问题。这些问题置于扶贫的区域,问题是不是得到了很好的解决会良好布局?答案见仁见智。根据四川省农业厅数据,截止2015年,四川省全省种植面积481.55万亩,产量25.79万吨,产值157亿元。
但这真的就说明茶叶发展的前景一片光明么?从2013年开始,中国的茶叶市场就已经步入一个低谷,形成了“两难局面”。一方面,茶叶生产加工成本和市场运营成本持续上涨,在雅安,熟练采茶工每天的工资已经超过200元,甚至出现采茶工供不应求局面。另一方面,是茶叶生产规模的不断扩大,导致茶叶库存压力十分巨大。不少茶叶企业的库房里,还放着2015年的绿茶库存,导致收购商捂紧了钱袋子,出手谨慎。茶企一度试图向高端市场转型,礼品茶、高端茶始终没能“高得上去”,普洱等泡沫的破灭也验证着茶企的能力。中国茶叶一直将“茶叶出口”作为最后的期望,但欧盟对茶叶农残超标和质量安全的问题始终是难以逾越的门槛。
四川茶叶主产区数据(参考)
(备注:统计数据来源于媒体报道或官方统计口径)
目前四川茶叶发展问题,业内研究甚多。放置于茶叶扶贫开发的链条上,其实不外乎几个问题:
一是茶叶是劳动密集型产业,例如雅安、乐山、蒲江等区域,在采茶高峰期都不得不高价聘请采茶熟练工。近来,人工价格的上涨已经大大压缩了茶叶的利润空间。一斤鲜叶售价50,其中至少10块钱属于采茶工。那么以老人、妇女、儿童为主的扶贫开发区域,有足够的劳动力推动茶叶发展么?
二是茶叶的生产消化能力。四川茶叶主产区雅安,是制茶企业最密集的区域,其亩产比(产量:种植面积)为0.84.而其他区域虽有巨大的种植面积,茶叶本身的生产能力,却是值得关注的问题。
三是销售市场的低迷会得到扭转吗?2013年以来,茶叶市场出现了“寒潮”,其茶农收益指数始终没能追上CPI的脚步。作为四川茶叶主产区的“老大哥”,名山一部分茶农都主动选择了抛弃茶叶,换种猕猴桃;或是以茶叶为主,延伸旅游产业;或是深加工开发饮品的思路来提高生产能力。目前来看,恐怕所有的茶人都在观望,这一次茶叶市场的低迷还会持续多久。
然而中国茶叶市场的低迷,不单是结构性问题,而是饱和度问题。实际上在2013年,中国的茶叶市场就已经趋于饱和,消费增长速度远远低于茶叶生产能力的扩张速度,呈现供大于求的买方市场特征,茶叶就进入到了瓶颈期。更重要的是,绿茶本身的消费群体正在被红茶、黑茶不断蚕食,四川绿茶的市场空间真的有那么乐观吗?
未来的潜在忧虑
笔者的调查显示,目前在多个扶贫区域,种茶都是政府主导,通过“补贴茶农”的方式来强力推动,每亩种植茶叶的补贴约400元左右。但具体到管护的过程,却又让人担忧了——因为老幼妇孺们恐怕无法承担管护的工作,其结果便是:要么种上去让它自生自灭;要么雇人管护,人工费100元/天左右。如果加上采摘、收购、生产的成本,当这些茶叶面世的时候,我们还能够为他们兜底么?政府的补贴是好事,但依赖于补贴的不合理产业,最终都将会沦为温室里的花朵,最终在市场阳光的照耀下走向凋零。
种茶容易,管护策略是否得到了考虑?管护得当,是否考虑了生产产能的跟进?产能布局良好,是否考虑了市场大潮下的销售问题?这些都是需要政府去认真考虑和评估的问题。这些都是笔者忧虑的问题。但农民忧虑的问题却更加现实,更加直指人心。
在达州的时候,一位农户告诉我:以前种水稻的地现在都种上了茶叶,今年过年我们都只能自己买米吃了。一个农民,还得自己买米吃,其实还是挺好笑的。我认真地告诉他,这一点都不好笑,只要把茶树管好了,茶叶市场打开了,买米的钱多得是。他严肃的指着另一边的茶田已经快被晒死的茶面说,你看即便我管得再好,其他人管不好,也没人专门来收我的茶叶吧?只有大家群策群力,这个事情才有奔头啊!
我们现在很难为这次茶叶的大跃进进行一个定义,政府也不缺乏睿智的观察家和评估者,甚至有庞大的专家团队和数据体系作为支撑。作为一个基层农业的观察者,我仍想讲出我的所见所思,希望能够真的“群策群力”,让事情变得更加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