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爱读,几乎读遍了汪曾祺先生的美文,年少懵懂时便从《大淖记事》读起。那时并不知道这是他的文章。就觉得文章好懂,语言也很精美。
汪先生写文平淡质朴,如话家常般跟人娓娓道来,他寥寥几笔,看似随手拈来,讲的也是寻常之物寻常之景,可他就是有种魔力,能够让日常生活审美化,让恬淡,大气、雍容、精细、悲苦、怜爱统统等意绪都回归到文字里,让人细细品之,感觉韵味无穷。有评论家说他的文章“初读似水,再读似酒。”
他的文字,就是他的生活真实写照。
汪先生一生都慢悠悠的。画几幅画,写几笔字,炒几个小菜,喝几口浓茶,写几篇文章。日记就这么从容不迫的过去了。他喝浓茶的习惯,是从小受其祖父的熏陶养成的。
汪先生的祖父生活节省,对喝茶却颇有讲究,他把茶冲泡在一个深栗色的扁肚子的宜兴砂壶里,用一个细瓷小杯倒出来喝。他喝得很酽,也喝得很慢,喝一口,还回味一下。他让汪先生尝了一口,汪先生品完后说真香,这才知道龙井好喝。
汪先生喝茶不挑,青茶、绿茶、红茶、花茶都入得口,喝茶的频率也高,一天要换三次叶子,也很看重茶的品质。即便是在客居昆明期间,乱世之际他,也依然悠然自得地喝茶,泡泡茶馆。他直言不讳地说,他的学问与才情都是在昆明茶馆里泡出来的。
看起来,泡茶馆是闲人们过的日子。可那个时代的人偏不,很多才气逼人的人都爱泡茶馆,泡出大名堂的人也颇多。大作家张恨水的《啼笑因缘》和巴金的《憩园》都是在泡茶中诞生的;跟汪先生同年出生的唐德刚在重庆读书时,也爱泡茶馆,总结一套做学问的方法,晚年专攻口述史,后来成为著名的历史学家,在史学上的成就超过了胡适;林微因对联大时期的茶馆也有文字描述;即使是比汪先生晚10年到昆明上学的赵仲牧等一批新学子,皆爱泡茶馆。他们的校园生活也延续了联大学生泡茶馆的风气。
知识分子对茶的热爱已然这般,那个时代,百姓也爱茶,爱上茶馆去喝茶。茶馆是人们社交的主要场合。尤其是北京、杭州、成都、重庆、广州等地的茶馆和茶庄,遍布大街小巷。一般省份茶馆的茶具多为壶和杯,而重庆茶馆里的茶具则是传统的“三件头”,即茶碗、茶盖和茶船,俗称“盖碗茶”。茶碗和茶盖是瓷制,茶船多为金属制成。
不仅如此,重庆的老茶馆泡茶使用是河水, 河水是指长江、嘉陵江中水,但夏季嘉陵江水质比长江好。那个年月,重庆城里用水,全靠挑水工供应。单是那挑水工,就是一支蔚为壮观的队伍。因为河水价高,人工也较高(挑水爬坡上坎费时费力),一般平民都用井水,而茶馆为了保证茶味清香,再贵也要用河水。
来茶馆喝茶的人,有的是约人办事,有的是洽谈生意,而更多的人则是吃闲茶,聊天解乏侃大山。寻常百姓在一天劳作之后,总爱到茶馆去泡上一碗茶,不慌不忙一口一口慢啜细品,鼻嗅茶香,暖胃涤肠,清心醒脾,优哉游哉,惬意得不得了!
即使在乱世,文学大师、普通百姓都没有放下那一杯散发着清香的茶;不管生活如何动荡不堪,他们都能俨保内心的一份平静和自在,都能把眼前的苟且过得意趣盎然。这是一种风骨,也是一种优雅,一种范,他们用一杯茶,用自己的一言一行,让那些弥漫着硝烟和战火的日子,化作生活里的那抹最动人最深情的笑。这才是令人无比动容无比怀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