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写了很多词，到最终赢不到一个人。

林夕如是说。

1

对于迷恋他词曲的人来说，香港词坛教父的每句话都是金句玉言，值得喜欢，够得回味，甚至随便经某位歌手唱出，便成了经典。但我们记忆更清晰的，不是这一句，而是它们——

“剪影你的轮廓太好看，凝住泪眼才敢细看”

——《约定》

“因为我害怕孤独，你为我亮起蜡烛，反而让我看清楚，两个纠缠的命运，有多么无辜”

——《玉卿嫂》

“你掌心的痣，我总记得在哪里”

——《至少还有你》

细腻如斯，让人动容。

“我就是我，是颜色不一样的烟火。天空海阔，要做最坚强的泡沫”

——《我》

是桀骜，更是孤独。

“在有生之年能遇见你，竟花光所有运气”

——《明年今日》

“我见过一场海啸，没见过你的微笑；我捕捉过一只飞鸟，没摸过你的羽毛”

——《新房客》

才华横溢，让人心疼。

“但凡未得到，但凡是过去，总是最登对”

——《似是故人来》

“似等了一百年，忽已明白，即使再见面，成熟的表演，不如不见”

——《不如不见》

“谁能告诉我，要有多坚强，才敢念念不忘”

——《当时的月亮》

“若无其事，原来是最狠的报复”

——《想哭》

这一份明了，还有脆弱，直击内心。

“你是千堆雪，我是长街，怕日出一到，彼此瓦解”

——《邮差》

“爱若难以放进手里，何不将这双手放进心里”

——《人来人往》

“你独自漂亮，我活着也原谅”

——《咏叹调》

爱到卑微，反而高贵。

“爱上一个认真的消遣，用一朵花开的时间；遇见一场烟花的表演，用一场轮回的时间。”

——《流年》

是心情上的一点微芒，更有意象上的宽宏阔大。

句句追心，登峰造极。读之，更觉摄人心魄的美与力。林夕的词，是心灵的狙手，轻易就被俘获。那字里行间，透露着的是馨香，是落寞，是激越，是柔软，是通透，是叩问，是温润，是怨怼，是成全。是美。美在破碎，美在透彻，美在哀而不伤伤而不怨，美在触人心扉，美在它句句都唱到我们心里去。

 

2

在众多作词人中，林夕的产量和成绩令人难以望其项背。自古才情越高处越孤独寂寞。煎其心而成其情，越是情感撕裂怔恸时越炼文思愈见才情。“我写了很多词，到最终赢不到一个人”，难怪他词中，失意之吟不少，难全之恨尤深。

许多歌手找他作词，皆因人人均知，林夕出品，必成精品。张国荣、梅艳芳、王菲、陈奕迅、杨千嬅、古巨基、林忆莲、谭咏麟、张智霖……林夕的词成就了许多歌手，或者说是他们的互为成全，相得益彰，才有了街头巷角永恒的传唱。但我们无法否认，是文字而生的共鸣，是大众择己所好于其字章间的撷英之举，使得这些文字得到了更广泛经久的流传。

 

3

《约定》、《我》、《明年今日》、《新房客》、《不如不见》、《流年》、《人来人往》、《咏叹调》……一首首听来，我们能感受到，一个人在对另一人的执着不忘里，不断成长。而他更乐意把这种情感成长中的钝痛与了悟，通过词作转授他人。

他说：“自己感情的际遇和故事都写给杨千嬅，这些经历总结提炼成智慧后就由王菲来唱，其中的道理让陈奕迅来诠释，最后无法诠释的凄美都写给了黄耀明。”

是的，原来这些我们浅吟低唱的，这些颇值得玩味的，这些我们独醉或独醒都偏爱着的，这些倏忽间就被攫住了心脏的歌词，是别人用际遇用生命诠释和谱写的精华。

所以，林夕的词，横剖竖解，哪怕是随手选取的字句段落，都能轻易让你我找到慰藉，豁然明朗，惺惺相惜，令人心仪。

你无法想象亦无可否认，总有某个阶段，你的心情、你境况，被他的词演绎解说得分毫不差。你很讶异，这个隔着词章与你素味平生的人，那么懂你。

因为，他是林夕。

那些轻易就被锁住心神的字句，那些字句间流动的忧郁和伤怀，那些旋律乐章中撕裂出的理性和决绝，那哀戚，那孤傲，那执着，那彻悟，那爱到浓时的烈火烹油，那浓情转淡时自矜自持，那字句串出的故事，涌动的情感，那一句“我写了很多词，到最终赢不到一个人”，是他的故事，亦是你我的故事。

 

4

随着林夕更多的词被传唱，随着他的恋情被抽丝剥茧地公开，后来，我们终于明白

不是他一个人成全了那许多人，而是这许多人共同传唱着同一场风花雪月，是这许多人共同成全着他的甘心情愿。

不是他的词狂欢了众人，是情不知何起一往而深，是那一场我们心中都有的风花雪月，让我们如此偏爱着他的一往情深。

人人心中有林夕，人人都爱林夕词。

可是谁会真的喜欢爱情里的辗转反侧和波涛汹涌，情到最后，人人都渴望最简单、最真实和最朴实的在一起。那烟火的绚烂璀璨，最好旁观，永远不要亲历。

可是这一点，他没有。他说，“我写了很多词，到最终赢不到一个人”。

所以，他写了《隔夜茶》。

讲到 酸了 也别当真

热茶 冷掉 再没有快感

谁将它喝掉 未曾话伤心都会伤身

留下隔夜茶泼入隔岸人海

谁像隔夜茶泼入隔岸人海

让隔夜爱恨全部变渣滓

找不到任何余下价值各自各自在

浓烈过的污迹都不在

凭何值得等待

把“隔夜茶泼入隔岸人海”，泼出弥天恨意，泼尽胸中块垒，好不痛快，似乎唯有这样才够抒怀！“谁像隔夜茶泼入隔岸人海，让隔夜爱恨全部变渣滓”，那些暗伤，无法言说，就就着茶来吧。

暗喻的茶，隐晦的痛。论作词，谁能比得过林夕，在他笔下，一个茶字便圆说了一个你我都可能经历过的故事。

若没有坎坷的经历和细腻的感受，若没有那份一往无前的执念，如不是体之深切，感之愈浓，何以写得下这些华美词章。就像“未长夜痛哭者，不足以语人生”，未经孤独和痛苦咀噬，就无法写就那份哀艳动人！多少次暗夜低徊，多少次浓茶转淡，月色微凉，写成了这些孤独的绝唱。

“浓烈过的污迹都不在，凭何值得等待”，隔夜爱恨，隔夜茶，不如泼洒出去快意。这是爱过后的了悟，这是最形象入理的自劝与谏人。

饶是如此，但最终，他还是偏信“我写了很多词，到最终赢不到一个人”。

这一生，他把最动听的语言都给了歌词，把最好的句子都给了他。可最终，他还是说，“我写了很多词，到最终赢不到一个人”。

不免苍凉。

我们难免唏嘘，是哪一个人够优秀能配的上这些词，是哪一个够独特能配得上林夕的仰望，又是哪一个值得得到这份眷恋荣光?

他大概是和它们一样唯一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