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桥的书，我读的不是很多。一册册的剪贴本上倒有不少年轻时从各类报纸上裁剪保存下的他的美文。手上最近常翻的《旧日红》是去年到南京，在一家叫做品雨轩的书店买的。

    站在宾馆十二楼的窗户朝下看，对面就有一间门脸窄小的书店，兴冲冲进去一眼便捉住了它。这本2012年中华书局出版的《旧日红》是黄子平写的序，深紫红仿布纹精装，一如既往的标准董桥风格。拿在手里就有一种忍不住摩挲翻阅的冲动。书中的文字依旧延续着董氏古朴稳健的作派，谈论的内容多是古玩旧人往事。在他的叙述中，往事悠悠如一盏下午茶，给人凉凉的古意。对老宅、古字画、旧扇的清淡介绍，让人在增长知识的同时，还能降火去燥呢。

    很久以前读过董桥的一篇随笔叫《中年是下午茶》，印象颇深，彼时中年未到。如今复读，终于有了沸水冲泡二道茶的感觉，要汤色有汤色，要滋味有滋味，个中体悟感同身受。一如他所言，中年是个只会感慨不会感动的年龄；只有哀愁没有愤怒的年龄。

    从他的中年下午茶给我的启发，我以为，他倒是极像一盏浓酽的普洱茶，喝过普洱茶的朋友都有体会，甘、滑、醇、厚、顺、柔、稠是它的口感特点。许多老茶客们在经历了绿茶、红茶、乌龙茶以后，开始慢慢放不下离不开的也就是这种茶了。同理，董桥的文字亦是如此，非常耐读，像普洱茶一样需要一口一口用心缓慢地品咂下咽。他的书，我闲时只翻翻两页，一下子不读许多。读多了，怕自己薄弱的“肠胃”承受不住他的浓酽与精致。故而，以时光兑水，一点一点吸收他文字风格里的营养倒是个不错的选择。他的风格经得起岁月淘洗。我以为。

    而他却调侃自己就是一个老派的遗少，纨绔子弟，会花钱，喜欢漂亮东西，喜欢精致的生活。写作、办报纸、收藏，乐此不疲。在传统与现代、东方与西方文化荟萃中一路走来，集文人商人于一体的他曾在三联版董桥文集的封皮上写道：“我扎扎实实用功了十几年，我正正直直生活了几十年，我计计较较衡量了每一个字，我没有辜负签上我的名字的每一篇文字。”这一段话，让我思量了许久。

    扎实、正直、衡量、没辜负， 九个字不仅是一个写作者对自己文字的最高责任和要求，还应该看做是一个追崇精致涵养的文人对生活对人生对个人存在价值的归纳总结。认真的写作态度，认真地追求完美，认真地享受人生，认真地写好每一篇文章，认真地做好每一件事，认真地面对每一天，这样的认真在当下确实不多见。我辈者，观之汗颜，思之有悟。

    不久前，他在宣布退休后，以一篇感情真切的《珍重》作为封笔作，告之长期尾随的董迷们，专栏“苹果树下”随之终稿。文末一句：“曾经牵念也是福分，此去山青水绿，珍重千万。”写得干脆利落，却也回味深长。尤其读到后面那八个字，不赶死线，只随心兴。其为人为文的认真与洒脱，瞬间跃然纸上。它让我仿佛看见了眼前有一只明代的青花瓷盖碗儿被轻轻掀开，游龙般的水气随之袅袅升腾着，清香徐徐。茶，必须是云南上等的大叶种普洱。只因执盏品茗的不是别人，是董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