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语堂:硬币的另一面
有人说,民族战士鲁迅与民国文人林语堂就像是一个硬币的两面,他们共同构成了一个自尊自强的中国脊梁骨。一个是横眉冷对的儒家战士,另一个是笑看人生的道家智者;一个嬉笑怒骂批判国民劣根性,另一个颂扬吾国吾民生活之艺术;一个高举民主科学的大旗批判地吸收外来精华为我所用,另一个重视中国文化之智与美力行输出。毫无疑问,在内忧外患、风雨飘摇的民国时代,沉睡的中国国民需要鲁迅这样的战士唤醒斗志,但同样需要林语堂这样改变外国对中国偏见的智者。
在林语堂之先,曾有“清末怪杰”之称的辜鸿铭先生,热衷于向西方人宣传东方传统的精神和文化。同样学贯中西的林语堂,随后接过辜先生手中的火炬,他们看到西方工业机器文明带来丰富物质生活的背后潜藏的精神危机,认为中国传统文化才是人类的精神家园。为此,他一方面以幽默、通俗又空灵动人的笔调翻译中国经典作品,另一方面“以自我为中心,以闲适为格调”创作轻灵俊秀的小品文和温婉多情的小说。
林语堂:“尘世是唯一的天堂”
林先生以为理想之散文“乃得语言自然节奏之散文,如在风雨之夕围炉谈天,善拉扯,带情感,亦庄亦谐,深入浅出,如与高僧谈禅,如与名士谈心,似连贯而未尝有痕迹,似散漫而未尝无伏线,欲罢不能,欲删不得,读其文如闻其声,听其语如见其人”。(见《小品文之遗绪》)古人曾说文如其人,林语堂对人生的艺术亦如写作的艺术,他崇尚庄子悠游人世的飘逸独立,赞赏陶渊明种豆南山的清风朗月,喜欢苏轼也无风雨也无晴的淡然洒脱,更提倡袁宏道“独抒性灵,不拘格套”的任性欢畅。
基于对生命深切的爱,返归中国传统文人最简朴、赤诚的生活方式,林先生找到了中国式充满智慧的闲适哲学。且不评论林先生的如此主张在那个年代的适用性,反观经济飞速发展、精神世界却日渐空虚冷漠的现代社会,林先生以西方幽默之笔法重拾中国传统灵魂之根的文学主张,实是大有裨益。
他在《生活的艺术》一书中说:“中国文化的最高理想人物,是一个对人生有一种建于明慧悟性上的达观者。这种达观产生宽宏的怀抱,能使人带着温和的讥评心理度过一生,丢开功名利禄,乐天知命地过生活。这种达观也产生了自由意识,放荡不羁的爱好,傲骨和漠然的态度。一个人有了这种自由的意识及淡漠的态度,才能深切热烈地享受快乐的人生。”为此他赞扬庄子最会享受人生,称颂老子大智若愚,尤其喜欢陶渊明如诗一般自然冲和的生活艺术。
他说:“以我自己而论,我的观念比较实际而少抽象。我以为人生不一定要有目的或意义。”“人类的生命存在着,那就已经够了。这样看法,这个问题便变为极简单,而不容有两个答语,就是人生的目的除了去享受人生外,还有什么呢?”
面对稍纵即逝,白驹过隙的苦短人生,西方人交出的答案是效率、准时和事业成功。他们争分夺秒的讲求实业,从不肯放慢脚步享受生活,他们信奉耶稣,寄希望于死后的天堂。而同样的难题,中国的智者把目光放在了尘世的享受中,那自然的山水、生命的诗意都成了无限的美好。由此,林先生提出的享受人生,当然不是指身体、物质上肆意的满足,而是“须有丰富的心灵,有简朴生活的爱好,对于生财之道不大在心”的人,才有资格享受的悠闲生活。
林语堂:“只要有一只茶壶,中国人到哪儿都是快乐的”
享受生活,烟酒茶是闲适社交的好工具。当然从健康、意趣的角度考虑,文人更爱以喝茶来文明交友。在《茶与交友》一文中,林语堂认为喝茶之事,紧要的是要有个性情相投的茶友,其次是适当的饮茶环境,只需:“有屋数间,有田数亩,用盆为池,以瓮为牖,墙高于肩,室大于斗,布被暖余,藜羹饱后,气吐胸中,充塞宇宙。凡静室,须前栽碧梧,后种翠竹。前檐放步,北用暗窗,春冬闭之,以避风雨,夏秋可开,以通凉爽。然碧梧之趣,春冬落叶,以舒负暄融和之乐,夏秋交荫,以蔽炎烁蒸烈之威。”在同类相引的气氛中,饮茶的乐趣便全然释放。在神清气爽、心平气和的境地里,茶的滋味方能真正被领略。
林先生以为茶为风雅隐士的珍品,是为凡间纯洁的象征,因而采制烹煮都须十分的清洁。不仅手上或杯壶中略有油腻不洁会使美味丧失,连眼前和心中有丝毫富丽繁华景象和念头时都不能做到真正的享受它。因而许多真正爱茶之人更喜欢自烹为殊乐,重视品的感悟,也享受自制的乐趣。
林先生以为茶在第二泡的时候为最妙,他形象的称“第一泡譬如一个十二三岁的幼女,第二泡为年龄恰当的十六女郎,而第三泡则已是少妇了。”喝茶讲究心态环境,讲究随性自适,当然也少不了技术上的一些硬指标。林语堂归纳十条饮茶须知:远离强味物事,贮藏冷燥之处,择水为要,客须少且文雅,茶之正色应是清中微黄,好茶必有回甘,茶需现泡现饮,泡茶之水需刚沸,摒除混杂真味的香料和茶味最高者应有“奶花香”。
真正的爱茶之人,就算只是把玩茶盏亦能享受到无限的乐趣。林先生正是这般的爱茶之人,他曾说“捧着一把茶壶,中国人把人生煎熬到最本质的精髓”。在袅袅茶香中,中国人的灵魂返归最悠然自得的乐园,最美好多情的温暖人间。
林语堂:“读书或书籍的享受素来被视为有修养的生活上的一种雅事”
爱生活的文人,不仅能从自然山水中汲取天然的灵气,更能从古今中外的智者那里获取灵魂的升华。林语堂以为有读书习惯的人能突破时间和空间的界限,不受眼前世界的禁锢,进而到达未知而丰富的国度和时代,就像是一场神奇而美好的精神旅行。
古人曾说“三日不读,便觉语言无味,面目可憎”,林语堂认为读书能使人得到一种优雅和风味,这也是读书的整个目的,如果抱着“改进心智”的目的去读书,将永不可能收获读书的乐趣。反之,读书需选择自己喜欢的书籍,不然时间全然浪费。
针对人应该读什么书的问题,林语堂说:“世上无人人必读的书,只有在某时某地,某种环境,和生命中的某个时期必读的书。我认为读书和婚姻一样,是命运注定的或阴阳注定的。”只有适当的阅历和心智,才能真正领略一本书的滋味,所以“同一本书,同一读者,一时可读出一时之味道来”。
读者是读书的接收者,由自己的见识和经验所贡献的份量是和作者一样多。因而读者在读书过程中,选择一个与自己心灵相似的作家十分有益处,就像是找到了一位一见倾心的红颜知己,彼时的乐趣将妙不可言。
读书与喝茶,快乐生活的必需品
若说到读书与喝茶的相似之处,第一要提到的便是心境。“一个人读书必须出其自然,才能够彻底享受读书的乐趣。”同样,一个人必须出于平淡冲和的心境才能享受到饮茶的真正滋味。
“在休憩的时候,吸一筒烟或喝一杯好茶则更妙不过。或许在一个雪夜,坐在炉前,炉上的水壶铿铿作响,身边放一盒淡巴菰,一个人拿了十数本哲学,经济学,诗歌,传记的书,堆在长椅上,然后闲逸地拿起几本来翻一翻,找到一本爱读的书时,便轻轻点起烟来吸着。”捧一本书香墨卷,泡一盏茶香袅袅,生活的乐趣莫过于此。
林语堂认为“最理想的读书方法,最懂得读书之乐者,莫如中国第一女诗人李清照及其夫赵明诚。”他们典当衣服、买碑文水果,一面赏碑帖,一面品佳茗,赌书泼茶,恩爱情长,这才是生活。而非嘈杂牛饮,以品茶卖弄风雅,心里筹划着茶能赚取多少利润。而非手里拿着拿一本书,“心里计算及格不及格,升级不升级,注册部对你态度如何,如何靠书本骗一只较好的饭碗,娶一位较漂亮的老婆……”
若晴天和日,就静品香茗;若雨落敲窗,就且听风吟。不颓废,不失色,花开成景,花落也成诗。诗酒写意,读书,品茶,这是一个文人深入尘世幸福与古今中外经典交出的最美答卷。
林语堂简介
(1895-1976),福建龙溪人,原名和乐,后改玉堂,又改语堂,中国现代著名作家、学者、翻译家、语言学家,新道家代表人物。早年留学美国、德国,获哈佛大学文学硕士,莱比锡大学语言学博士。回国后在清华大学、北京大学、厦门大学任教。1945年赴新加坡筹建南洋大学,任校长。曾任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美术与文学主任、国际笔会副会长等职。林语堂于1940年和1950年先后两度获得诺贝尔文学奖提名。曾创办《论语》《人世间》《宇宙风》等刊物,作品包括小说《京华烟云》《啼笑皆非》,散文和杂文文集《人生的盛宴》《生活的艺术》以及译著《东坡诗文选》《浮生六记》等。1966年定居台湾,1967年受聘为香港中文大学研究教授,主持编撰《林语堂当代汉英词典》。